「娘說我把字帖默過幾遍,她就回來了。」她坐回只有三只腳的矮板凳,在上面游移。
她有好久沒見過人,村子里的人一戶戶不見了,玩伴也沒有了,有人同她講話的感覺真好。
「妳識字?」
兵荒馬亂的,盜賊遍地都是,是什麼樣的父母把一個娃子放在家里,不是自找死路嗎?
「嗯,」她用力的點頭,有些得意。「爹是私塾先生,他說就算女子也要識字,這樣才不會被欺負。」
他不咸不淡的瞅她。
這樣的眉目,就算識了字,懂了人情,還不是白忙一場。
「大叔,你別忙著走,虎妞讀書給大叔听。」
她極力想留下客人,她寂寞了一整天,就算這大叔非常的不愛講話,有人總是好的。
「不想听。」
「那我默字給你看。」
「看不懂。」
她遲疑了,睜著充滿稚氣的大眼想了一會兒。「大叔不識字嗎?」
他瞪她,黑墨墨的眼只有邪氣,看不出喜怒。
「去倒杯水來,我渴了。」
這是變相的答應留下嗎?
虎妞不曉得,不過,她依言到水缸木蓋子上拿了水瓢咚咚咚跑了出去。
他站著,沒有任何動作,水缸的蓋子卻飄浮了上來,他可以清楚的看見水缸缸底里沒有半滴水。
眨眼,水蓋無聲的回到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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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水回來剩下小半瓢。
她氣喘臉紅,腳下的鞋都是泥,怕是走了不少遠路才拿來這瓢水。
他毫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準備拍拍走人。
她把水瓢里剩下的一點水放好,撒開小腿追出來。「大叔,你不多留一會兒嗎?」
「留下來做什麼?」他不習慣在一個地方逗留,到處游蕩的他沒有想去的地方,沒有歸屬。
山川海晏,這塊古老又疲倦的大地……好生無聊啊!
她歪著頭,很認真的想,「識字,我可以教大叔識字。」
她像是發現新大陸,笑意漫溢的眼有著真確的天真爛漫。
這不起眼的小東西竟敢說要教他東西?
她一點都察覺不到他身上森森的妖氣嗎?人跟妖在一起,誰吃虧?她娘連這點都沒教嗎?
怕他不信,也不想,她盡其所能的把自己所學的都抖出來。「除了認字,虎妞還會三字經、百家姓……還有很多很多……」
說很多、很多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言過其實啦,畢竟她年紀太小,懂的也不過就她爹反反復覆教的幾篇文,希望他不要介意的好。
他不吭聲,用比墨還要黑的眼珠瞄了瞄她。
什麼三字經,什麼百家姓他壓根沒听過,魔學字有個屁用?要是被同類知道,怕不笑掉大牙吧!
「我不識字也活了那麼久……」
「不一樣,」她大搖其頭,可以想見長大後酸騰騰的書呆樣。「爹說,讀書可以陶冶人的性情,可以為國家做事,齊家、治國、平天下都要從讀書開始。」
「妳真可憐,這麼小就迂腐的嚴重。」幸好命不長。
虎妞不解的眨眼。
她說錯什麼嗎?
好像沒有不是……
他轉身回小屋里去。
就待下吧,反正,不管去到哪還是無聊,有只小麻雀吵著,也許能打發少許的無聊時光。
虎妞歡呼了聲。
從這天開始虎妞開始了她的小老師生涯。
不過,困難度很大。
要求一只魔听話就像要求他變好人一樣的難,要求他專心更不可能,心情好,就歪歪斜斜的默個字交差,心情差,一連幾天不見人。
她很辛苦的搜集馬羊的毛,為他做毛筆。
翻了衣櫃,找出爹的衣服讓他替換。
他才不甩,看也不看一眼。
他沒定性,心血來潮的追著魑魅從北到南,回過頭來,去了大半年。
時間對他沒有意義,對虎妞卻不然。
茅屋里的哭聲驚天動地。
用木條拼湊的床上躺著小小的人形,上面連白布也沒有。
那個被虎妞稱做爹跟娘的人就趴在上面哀嚎哭泣。
夭折了啊。
他黑湛湛的眸閃過一抹什麼,那是他也不明白的情緒。
魔在門前站了下,眨眼,消失不見,地上留下他在路上隨手折來的一簇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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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沒等過誰的時間又往後挪了百年。
青衣,素褂子,一條烏溜溜的辮子在腰際,末尾用紅繩系著,懷抱里用手攢著的是母親交代要給米鋪老板娘的新袍子。
她和寡居的娘親開了家小小裁縫鋪,她負責跑腿,母女倆勤儉和氣,倒也湊合著過日子。
要過年了,鋪子里的生意明顯增多,改袍子、裁新衣、添棉花,娘的手忙的沒一刻能停。
她也沒能偷懶,上屋、下莊、胡同、長街的跑,萬一接到要求多的客人來回跑上幾趟更是常有的事兒,兩條腿兒只能像鼓似的天天打點,連喝杯涼茶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她不埋怨,反而希望小鋪的生意從年頭到年底都能這麼好。
米鋪子的老板娘就住這條街盡頭,難纏的客人,她屬第一名。
手里揣著的新襖子添了兩層的棉,這下總能讓百般挑剔的老板娘滿意了吧?
「欸,小泵娘,妳一個人嗎?」
低著頭趕路的她才听見雜沓的腳步聲,小巷子已經被一群游手好閑的混混擋住了去路。
她想回頭,有個男人嘻嘻哈哈飛快伸出胳臂攔住。
硬闖?她沒那膽子。
騎虎難下。
「妳一個人拿那麼大的包袱,很不方便吧?我可以幫妳唷。」油腔滑調,壓迫性的身軀越是往前移。
「啊,不用、不用,我拿得動,謝謝各位大哥的好意。」
「不謝、不謝,小泵娘不要客氣,我們兄弟都是見義勇為的好男人喔。」咸豬手垂涎的想住人家小泵娘肩上搭,卻被伶俐的閃了過去。
可是閃過一只豬蹄膀,更多的爪子卻更靠近。
「你們很煩吶,就說不必了!」
最大的一只壓頂似的捱過來偷襲,她慌張的往旁邊躲去,真不公平,男人跟女人的身體差距這麼大。這些混市井的混混就愛欺負她這樣的落單女子,調戲、吃豆腐,真有種,為什麼不上戰場打仗去?
巷弄小得很,兩人擦身過去還要客客氣氣的讓一讓,她這一退,無疑只能充當牆壁上的面餅任人搓圓捏扁了。
失算、大大的失算!
下次要記取教訓,別貪快走小路了。
「娘子,妳走這麼快,害我差點跟不上。」聲音跟人平空出現,一出現就近在咫尺,舒伸的猿臂將一干豬蹄掃開,簡單又干脆。
「你……」她瞠大黑又圓的眼寫的明明白白──認錯人了,公子。
「噓。」他把食指放在唇上,用眼神示意。
她要夠聰明就知道別聲張。
「娘子。」
她還沒能說什麼就被溫熱的臂摟入陌生的胸膛。
「原來是有主的。」色迷迷的眼可惜復可嘆,好好一塊到嘴的肉……
「太難看了,快滾!好幾個大男人欺負小泵娘,算什麼!」這些垃圾竟然還不知道要夾著尾巴快逃!
「你少管閑事!」
「我叫你們滾!听不懂人話的人渣!」
「少瞧不起人!」
歹念橫生,示意同伴們一起動手撂倒阻礙物,他就不信這麼多只拳頭打不贏一雙手。
「我勸你別試,要不然會死的很難看!」他不恫嚇人,實踐才是他通常接下來的手段。
「我們一個人一根手指就把你壓扁了,臭屁什……」本來掄起拳頭來的人突然全身打了個機伶,不由自主往後退的腳步踩到了其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