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紗門,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身影。
夜晚的風不同於白天,純粹的冰冷夾著水露,叫人打顫。
廚房的後門有片翠綠的大草原。
就著星光,簡青庭可以看見彷彿瓖著銀邊到處漫走的一人一馬。
巴頓先生偶爾會停下來啃草,偶爾掀蹄,更多時候繞著起伏的丘陵跑步。
他穿著白襯衫,胸前的扣子好幾顆沒扣,曝露的胸膛顯得十分狂野,大領子翻飛著,總是一絲不苟的頭發被風梳亂,金邊眼鏡不見了,五官完整的張露,這樣的濮陽元枚不是那個白天儀容典雅,有著神人貴氣,叫人不好親近的成熟男人。
現在的他比白天多了份人氣,多了她不大能了解的情緒。
這樣的他叫簡青庭眼神發直,胸口發悶,像要生病似的心兒亂跳。
他怎麼可以有那麼多面貌?對工作要求認真的他,拉大提琴性感的他,騎馬放縱的他,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或者,每個都是。
那,他還有多少她沒見過的,不熟悉的部分?
奇怪,這是她第一次對食物以外的東西感興趣。
糟糕,一緊張,她就想拉肚子了!
不行,要忍住。
簡青庭不自覺的往前走,走過露水深重的草坪,然後開始慢跑,跑向丘陵上的一人一馬。
她跑的太急,跑的整個人像要飛騰起來,還沒能反應過來,幾分鐘後……在靜默的大草原上就听見巴頓先生受驚的叫聲還有人的慘叫。
她用力的吞著口水。
她……好像嚇到那只生下來忘記帶膽子的大黑馬,那匹中看不中用的馬兒把濮陽元枚狠狠的甩下馬背了。
慘劇發生的突然,誰都沒想到。
巴頓先生闖了禍,頭也不回的落跑,沒半點良心不安的樣子。
後來她仔細回想反省自己有披頭散發嗎?沒有。
她窮凶惡極了嗎?不可能。
那匹駑馬到底哪里不對勁?
「喂。」趴在黃泥地上的男人一動也不動,他要是有個萬一,她要不要負刑事責任吶?
「濮陽先生?」她蹲下去扳他僵硬的身體。
人慢慢動了,抬頭出現一張黃泥臉。
簡青庭沒敢笑,她忍著,她發誓,只要她的臉皮稍有動靜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濮陽元枚吐出口中的碎泥屑。
「你好哇。」
她把雙掌放在膝蓋上不敢妄動。「我……很……好。」
很好?他說的是反話竟然听不懂。
他認栽的坐起來,下肢傳來劇痛,很、好……他的腳肯定扭傷了。
「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他氣不過,只想好好問她。
「你還不是不睡。」
她總是有話可以堵他。
「你不要那種表情,我跟你說就是了。」也許是害他摔了一跤,她的口氣溫柔許多。
「什麼表情?」
她用右手拉住自己左袖去幫他擦拭臉上的髒污。「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有嗎?」他掐了下自己的臉皮。
「欸,不要動,這樣我很難擦。」她把濮陽元枚的臉扳正,細細擦他的眉跟眼窩。
「你很會照顧人。」
「你忘記我是家里的老大,這些事我在行的很。」
「現在的女孩子不愛做家事。」
好了!大功告成。「我很習慣什麼都撿來做,那天你不讓我洗碗害我有很深的挫折感咧。」
「哈哈哈……那還真是對不起你了……嘖。」他笑得太用力動到扭傷處,幸好他穿的是靴子沒有東窗事發的危險。
「你的樣子有點奇怪。」
「有嗎?哈……啾!」完了,在這濕冷的草地子坐太久寒氣穿過布料,鑽進骨子里去了。
「哈……咳!咳咳咳咳咳……」一管清水般的鼻涕滑下簡青庭的鼻孔。
兩人異口同聲,「感冒了!」
「對啊,你快點站起來,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濮陽元枚把手伸向她。「勞駕你扶我起來吧,我的腳扭到了。」腳出問題他不想連感冒也一起招上門,這種「雙喜臨門」還是少來吧。
「耶,你怎麼不早說?」哪還管得了自己的鼻涕拖了多長,她連忙貢獻出自己的胳臂。
雖然沒有練出兩只小老鼠,但她居然能撐起濮陽元枚的重量。
「抓緊我喔。」
「遵命!」他半開玩笑的倚著她,充滿彈性的胸部與他堅硬的側面磨蹭在一起,他立刻一僵。
簡青庭也窘得面紅耳赤。
「我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吧。」她提議。
「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走。」也不知道他存心故意還是苦肉計,兩人的腳步怎麼就是配合不來,柔軟的胸脯跟男人的胸膛撞來撞去,不管她怎麼努力拉開距離,總是在幾個踉蹌之後又不小心貼合。
簡青庭不想用君子心度他的小人月復,可是,這次數也多得太叫人起疑。
她疑心漸生,幾度想叫濮陽元枚自己滾蛋。
而他雖然愛死這樣的「裙帶關系」卻也察覺她的不快,他不著痕跡的把賂臂挪了挪,讓彼此間的距離稍有空間。「我想,巴頓先生很怕你。」
他很敏捷的把話題移開。
「你說那匹你老是騎著它到處跑的馬啊?」他的身體不再踫觸到她,這讓簡青庭放下戒心。
就說嘛,他絕對不是那麼色的怪叔叔。
「就是它。」
他跟巴頓先生頗有感情,只要飛來台灣他總會撥出時間到牧場帶它外出溜一溜,多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這次它的失控,叫人有些費解。
不過,巴頓先生兩次失常都跟這只小蜻蜓月兌不了關系。
簡青庭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些躊躇,小小的良心因為道德譴責而不安。「是我突然出現……我想它大概知道我動過它的歪腦筋,想把它宰來吃,所以不肯讓我接近,害你也遭殃了,對不起。」
濮陽元枚不敢置信。「馬肉?」
他滿想知道她那黑色頭顱下的腦袋中都裝了什麼?
可她的表情就是事實如此。
這讓他啞然失笑。
動物擁有非常敏銳的直覺,對於動不動想把它變成食物的敵人,難怪它要跳腳逃之夭夭了。
「你就干脆說我貪吃好了。」她有些自暴自棄。
「其實——看你吃東西是一項樂趣,食物到了你眼中都是那麼美味,再難吃的也變好吃了。」
「如果你從小就要跟很多人搶食物,就不會說的這麼輕松了。」飯場如戰場,在她家開飯吃飯是一天中最大的盛事,沒有哪個願意錯過,就算破病也要手腳並用爬上飯桌。
可見慘烈的狀況了。
「有機會的話,我想去你家瞧瞧。」
「我家又不是動物園。」專供人家參觀。
他揉了揉簡青庭的發,「你全身都是刺啊小蜻蜓,你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
她不好意思的瞟向遠處,他那種安慰不言而喻,暖烘烘的熨暖了她的心。
「那就好。」
濮陽元枚覺得她真是可愛的很,人口眾多的家庭不僅沒有減少她臉上的笑容,洋溢的生命力更不摻雜陰霾和晦暗,不可多得的女孩子啊。
或者,他對她的了解太粗淺,但是,以後,他非常的確定自己會制造更多機會把她了解透徹的。
話匣子打開,關也關不住了。
咭哩呱啦……嘰呱哇啦……
「早哇。」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拉開椅子坐下的萬英華道了聲早,正好看見簡青庭把抹了果醬的上司遞給自己那遠若月亮一般的Boss。
那個向來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老板級人物,也用他一貫淺淡的招牌笑容接過小女生的愛心土司,順手把雅歷卓熱好的可可牛女乃放到對方面前。
他們的感情曾幾何時好到這樣——
好詭異……好好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