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椅子,她推門下樓。
迸典的樓梯留著壁燈,熒熒暈黃襯托著夜的靜寂。
然而,有陣低低、如泣如訴的弦音穿越過重重的牆勾住了簡青庭的腳步。
她傾耳听。是音樂聲。
從哪來的?不像是家庭音響放出來的頻率,那嘈嘈切切,低低穩穩。
循著琴音,她來到後院。
月娘像只大銀盤,亮晃晃的撲面而來。
難怪當年嫦娥要奔月而去,這樣的月色,美得蠱惑人心,美得不可思議,美得叫人想落淚。
她忘了自己是下樓來找水喝的。
包奇異的景象震懾得她忘了要移動。
在月光下的日光溫室中,有個剪影正緩緩的拉著大提琴。
他的臉完全隱在暗處,看不見表情,張目能見的是他拉動弓弦的手臂,還有略微搖晃的身體。
那是貝多芬的中段慢板「月光奏鳴曲」。
迤邐的音符像一腔水銀輕輕泄地,無邊無際的飄散四去……
她听得醉了,滑坐在花壇的走道上。
大提琴不若小提琴的清脆輕快,然而,從「月光奏鳴曲」到葛里格的「獻給春天」,無名氏的「蜻蜓之舞」……宛如清澈的水滴滴落在寧靜的湖,湖面漣漪蕩呀蕩地,蕩進了簡青庭少女情懷的心。
她感冒了。
早上爬起床鼻塞、鼻涕一起來,還拉了肚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只要感受到壓力,就會緊張的拉肚子。
大學分組考試的時候是這樣,當初要進兔子腳景觀庭園設計面試的時候也一樣,等事情過去,自然不藥而愈。
擰擰不通的鼻子,拍拍臉頰,氣色還好,今天要開工,她可不想蒼白著臉去嚇人。
雅歷卓的稀飯醬菜依舊吸引她扒了三大碗,絲毫沒有因為小靶冒而食欲不振。
飯後。
不愧是濮陽元枚手下的愛將,辦事效率一流,工人們已經利用大型機器在砍樹、除草,垃圾堆得半山那麼高,濃濃的青草味充滿庭園,大家認真的工作態度也讓她精神為之抖擻起來,忘記討人厭的鼻塞,
這一天就在整地中過去,天色將暮,垃圾就地燒掉,灑了當有機吧,光禿禿的樹干看起來有點怪異,本來雜林遮蓋的山坡丘嶺像除痘成功的少女,恢復了原始清純的容貌,叫人很有成就感。
第一天進度超前,提早收工!
解散前她拉住苞她同是女生的萬英華。
考慮小葳的機車快要掛點,她想搭萬英華的便車下山去采購生活用品。
「沒問題啊,但是你要坐穩,我是飆風戰士,飆車速度很快的唷。」萬英華是個中性的女生,土木工程系高材生的她利用實習出來打工,誰知道打呀打的,跟濮陽元枚的另一個合夥人看對眼,兩人火熱的談起戀愛來,笑起來比巫婆還要夸張的。
她直來直住,不拘小節,豪爽的個性常常讓人忘記她的性別。
「謝謝。」
「我們是工作夥伴,談謝太見外了。」
於是簡青庭轉回房間拿了錢包,跟萬英華一起下山了。
萬英華很熱情,除了帶她到大賣場買了必需品,帶她到Pub去喝了點小酒,她這才知道長島冰茶根本不是茶,那是一種後勁很強的調酒,喝多了,會當場出糗的。
礙於時間太晚,她沒機會見到後面放縱的月兌衣舞秀,萬英華承諾下次要是有機會願意再帶她來見識成人世界的頹廢跟荒唐。
版別萬英華,她趕上最後一班巴士,回到白牆宅館,夜已深沉。
鮑車站陴就設在白牆宅館的幾公尺處遠。
不過就越過幾個山頭,儼然兩個了然不同的世界,山的那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山的這邊,鳥聲啁啾,萬籟靜寂。
拾步走回宅子。
大廳一片漆黑,她模索著,喀嚓聲響,黑暗中亮起一盞燈,英式長沙發中是蹺著二郎腿面色凝然的濮陽元枚。
「是你啊,嚇我一跳。」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簡青庭拍拍胸脯,安慰有點被驚嚇到的心靈。
「你到哪里去了?」那口氣……好像老婆跟人家跑了。
「我下山去采買一些生活用品。」她沒有多少錢可花用,不到萬不得已才買,其他的應付著過去就好。
「為什麼不跟我說?」他是個信賴員工的老板,絕少在上班時間查勤,直到契約雇工都走光了,他才發現小蜻蜓也不見了。
他沒有這麼擔心過一個人。
那種心緒不寧、百般揣測,不是他該有的情緒。
「我想說我利用的是下班時間,應該不用每件事都跟你報備吧。」她不小了,缺乏的只是社會歷練,不是錙銖必較的管教,就算她那對恩愛過頭的爹娘也沒有這麼嚴苛的要求過她。
「單身女子走在深夜的荒郊野外,你知道有多危險?」
她看的出來這位神人俊秀的老板氣壞了,他竟然拿下不離鼻梁的金邊眼鏡,用他溫柔又深沉的目光瞪她。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出去游蕩,是去辦事!」她不是政府官員,不喜歡被那樣的質詢。
他那眼神好像她犯下滔天大罪,要砍頭似的。
她一晚愉快的心情整個被打壞了。
「我知道你正是愛玩的年紀,叫你提前過這種退休生活是有點難。」果然年紀是很大的代溝。
這問題將來一定要設法克服才行。
她可不知道濮陽元枚腦子里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跟你說了,我做的事情很平常,只是出門買洗發精、衛生棉之類的東西,難道你從來不必做這些事嗎?」要是住在城市,經過便利超商誰不會進去順手買點必需品,真是的!這樣也能做文章?!
什麼叫退休生活?她可是來工作的,
「不管你做什麼都應該告訴我。」而不是丟下他一個人胡思亂想,想她可能出了意外,想她怎麼三更半夜還在外面不回來……想得他差點報警了。
「我不認為……你這個人怎麼那麼霸道……」好吧!把他的臭臉解讀成是他的關心,但是,簡青庭心里還是覺得委屈。就因為她是勞工不能任性的跟老板頂嘴,真是給它○○XX然後□□**……
「我尊重你。」
「謝謝大老爺您的尊重,我以後一定凡事報備再也不敢隨便踏出這宅子一步的……這樣,您可以安心了嗎?」
「我說對我不要用敬語。」她是故意的這只小蜻蜓。
「哼,是你不講道理!你要是真的尊重我就不會吹毛求疵,這點小事就能說半天了!」簡青庭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脾氣,憋不住的情緒直泄出來對著他吼叫。然後,飛奔上樓。
濮陽元枚愣住。他竟然被吼?他該哭、該笑還是該發脾氣?
看起來都不是——
那一夜,狂遽的「悲愴曲」彌漫整座宅子,同一首曲子反覆又反覆,彷彿狂嘆驟雨一直不停…
…
簡青庭用被子蓋住自己,緊繃著身子。
唉,那個老板大叔真的有病。
她很怕那把被用來發泄情緒的弓會把弦鋸斷。
第四章
那一定是把頂好的大提琴才禁得起那般摧殘……
簡青庭迷迷糊糊,睡了幾個鐘頭,便醒來。
這是以前養成的習性,半夜總要起來看看弟妹們有沒有踢被子,這兩天還調不過來,生理時鐘一到,自然蘇醒。
走廊的古典壁燈燃著光亮,她側著耳朵听——
很好,很安靜。
顯然,大家都乖乖的跟周公老太爺下棋去了。
下樓後,她到廚房去倒了杯水喝。
的的的的的的的……
那聲響在岑寂的夜里特別明顯。隱約,摻雜了馬的嘶鳴。
不會吧,誰發神經半夜騎馬啊?
答案只有一個。
因為透過格子窗簡青庭看見騎在馬背上的濮陽元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