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人怎麼也自在不起來。
挪挪身子,她的氣息紊亂了。
「你別緊張,我雖然老,可不是會吃人的虎姑婆!」老太君口氣和緩,難得的揚起唇角。
「女乃女乃,敷兒絕對沒那個意思。」老太君對著她笑耶。羅敷憨憨的揉了揉眼楮,是她眼花嗎?
她沒想到這動作完全落入黑鳳翥的眼中,激起他微談卻發自內心的淺笑。
「放輕松些,我今天要你來是有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女乃女乃盡避吩咐。」她低下頭。
老女乃女乃這麼客氣還是頭一遭,向來她老人家是距離遙遠,高不可攀的,現在,對她幾近輕聲細語,她該歡喜嗎?
「你今年也一十八了,年逾標梅,按理說及笄的女子早就應該出嫁,一直把你留著,說穿了,是我私心作祟,原來我是想把你許給琦玉的,我想這件事你多少心里有數,但是,很多事情總是出人意表,你跟琦兒的緣分淺,勉強把你們湊在一塊,怕要湊成仇,經過仔細考慮,我下了決定替你選了好人家、好姻緣,你準備嫁人吧!」
什麼?!
羅敷霍然站起,神情慌亂,只覺得腦袋突然被炸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剩。
「女乃女乃,我做錯了什麼,你要趕我出去?」久久抬回來的聲音苦澀又遙遠,好像不是她的聲音。
「你想太多了,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想留著當老姑婆嗎?」
「女乃女乃要我嫁給誰?」女子沒有自主權,婚姻也只能任人擺布,一瞬間,悲哀爬上羅敷的心。
「我。」黑鳳翥堅定清朗的聲音撥開層層迷霧傳過來。
怔了怔,羅敷只覺耳朵發熱,腦子像是一下擠進了成群結隊的蜜蜂,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誰要嫁你,我不嫁!」她拼命拒絕,卻無法說服自己理由在哪?
「不嫁我,你能嫁誰?只有我能娶你!」他口中的狂妄多年如出一轍,他老是這樣,心中只有自己,容納不下別人的意願。
「我能嫁的人可多了。」她反射性的嚷嚷,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剛才努力在老太君面前端出來的溫柔端莊完全破功卻毫不自覺。
「噢,譬如說?」他眸光略沉,卻仍是不動聲色。
她為之結舌,還真提不出恰當而且能夠說服他的人選。沮喪排山倒海而來,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緊握成拳。
「沒有是嗎?我早知道,做人要知道知恩圖報,嫁給我就是報恩!」惱意漸上心頭,嫁給他有什麼不好,她那苦瓜臉像要跳下地獄一般,叫人懊惱。
挾恩望報,他成了十足的小人,都是她不肯好好的答應,他明明沒有那樣的想法的,希冀的只是把她留在身邊。
羅敷的沉默還有小臉上的茫然讓黑鳳翥的神情轉為深思。
老太君輕擲了一瞥給沉不住氣的孫子,這孩子……
「我還不想嫁人。」希望老太君能改變主意,雖然她感覺大勢已去,沒有她反對的余地。
他們把她叫來,只是盡一下知會的義務,也就這樣而已。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好的歸宿是女人一輩子的幸福,女乃女乃也是為你好,你只能在玉兒和鳳兒之間作選擇,不會有其他人。」
黑府家業大,人丁卻單薄,老太君一心期盼孫兒早日延續香火,就算不擇手段也不在乎。
「真的非嫁不可?」羅敷問。
「非嫁不可!」老太君斬釘截鐵。
看來她就其說破嘴也沒用。
「做人要知道理,受人點滴便應該涌泉以報,我明白女乃女乃的意思了。」
「我好像來晚了。」輕語從門口處傳出,說他剛來嘛,好像也把全部的事情都听了入耳。
「琦玉大哥。」羅敷從小就乖乖的叫他大哥,卻不肯對黑鳳翥加諸親人的稱呼,她不自覺,也沒人點破她,一路也就這麼偏著心的叫下來,而這些細微的地方沒人發現,唯獨有個旁觀者把一切看在眼中。
老太君輕斥了聲,「你這孩子,叫你早些來,你偏跟我唱反調。」如今塵埃落定,又出來攪和什麼?他的心思不知道誰能管得住?
「女乃女乃,你知道我身子虛,走起路來氣喘如牛,能這麼快拖到這兒已經很不容易了,還這樣冤枉我,我好委屈呢。」
「我已經將敷兒許給鳳兒了,你有意見嗎?」
「女乃女乃英明!以後敷妹妹要改叫我大伯,我升級了耶。」說話間夾雜著幾聲咳嗽,黑琦玉臉白如紙,像是隨時都會昏厥過去,朝不保夕。
黑鳳翥略帶警戒的神情有些放松,他走到羅敷身邊,自然的握起她的小手,也不管她想要掙月兌,仍然穩穩的握著,像是表示著他的所有物,別人不準覬覦。
「你放手!」羅敷拍打那只「惡霸」的手。
黑鳳翥依言放輕了些力道,可是也僅止這樣,大大的手仍扣著她的小手,神情難測。
黑琦玉緩步走至弟弟面前,多此一舉的湊近他耳邊,用著大家都听得見的聲音說︰「你小時候就愛吃醋,這毛病還是沒改。」對象只要是羅敷,他就徹底盲目。
「胡說!」黑鳳翥有絲狼狽。
「我記得有一次我抱著小羅敷在長廊下睡著了,你因為這樣,足足有好幾個月不理我。」
「我不記得了!」
「不要不好意思,坦白些比較可愛。」
「黑琦玉?」黑鳳翥嘶吼。
「沒禮貌,叫哥哥。」
黑鳳翥用眼光殺向黑琦玉。
「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犧牲,雖然我不希罕啦!」
***
繁花綠叢間。
輕盈的腳步在沾了濕露的草間游移著,然而,有人快了他一步,往前頭發呆的女子踱了過去。
他隱身樹叢,偷听雖然有些不道德,但他還是蹲下來準備長期抗戰,蹲著,可要比站著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早知道應該把點心帶在身上喂肚子里的饞蟲,失算哩。
「你來做什麼?」女子的口氣不是很好,听似怨忽,卻又有不自覺的撒嬌。
「你忘記我們是多年的好鄰居,我回房不想看見你都不行,誰讓你站在這里發呆的?」
去,難道發呆還要選地方、看風水?她就愛在自個兒院子前面想事情不可以嗎?
「怎麼了,因為要嫁給我心情不好?」看羅敷不說話,黑鳳翥陪著坐到地上,才不管夜深需重,會不會弄濕衣裳。
「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娶我?」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沒什麼女子賢慧的特質,既不會下廚做菜,女紅又不在行,稱得上得心應手的也只有看帳本這一項,然而對男人而言正好一點用處也沒有。
「長輩之言。」
丙然是這樣,躲在樹叢後面的人翻了個白眼,看見羅敷像被什麼刺了下,臉凝了起來。
平常機靈的人這會兒卻是二愣子一個,竹本口木子,笨呆子!
「我要回房了。」羅敷心情低落。
「喂,我的話你當真啦?我剛才說的都是玩笑話,純粹想讓你開心,喂……」黑鳳翥趕緊拉起袍子,起身追著她。
「要是以身相許才能算報恩的話,我等著你來娶我,因為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她站定,背對著他,仰著頭看天上的月娘。
不管怎樣,答案已經很明白,她必須在兩兄弟間選擇一個,而不管誰用什麼理由娶她,她都要欣然接受。
這是她的命。
早早注定。
嘆了口氣,她疾步跑離。
「敷兒……敷妹……秦羅敷……」黑鳳翥邊追邊叫,可就算叫破喉嚨,叫她羅敷祖女乃女乃也沒用。稍後只听見門被用力甩上,被夾到腳的慘叫聲隨之響起,一連串孩童不宜的「問候」連珠炮的迸了出來。
「我的腳……」
小小受到良心苛責的人拉開門,「誰叫你跟上來的,活該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