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看帳本是怕你陪我出門無聊,不是要你沉迷其中!」
當他專心跟別人談事情的時候,只要一發現她表現出無聊的神情,就會拿本帳冊給她解悶,就好像丟一根骨頭給小狽一樣,而她也會很開心的配著香茗、茶點細細研習……
他對經商毫無興趣,卻在無意中把擔子丟到羅敷身上,其實他心中已有最好的人選,還是上乘人選,只是時機未到,不想宣諸于口。
「二少,你要帶著三小姐出門‘見客’,呃,不,我說錯了,是出門挑貨,嘎,又不對,是出門……」一旁的人怕這個笨蛋家伙越說越離譜,干脆「滅口」——掩住他的嘴,打算帶到後頭再教育一番。
「三小姐,二少爺的幸福都靠你了,听說這次設宴的對象來頭不小,跺跺腳,京城都要抖散一半呢。」居然有人在擦拭眼淚。
「三小姐,你一定要幫二少挑個最優秀的姑娘回來繼承黑家香火,不要再像以前一樣無功而返了。」
不會吧,黑鳳翥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有必要那麼急嗎?更何況大少爺還好端端的住在天那一方閣,他們都當他是死人嗎?
黑鳳翥把她偷渡出門不是頭一遭,這幾年,他們背著老太君出門早就成了公開的事,也曾經東窗事發,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說服頑固的老太君的,從此以後她老人家就絕少過問她的行動,但是這樣堂而皇之、被眾人歡送的場面還是頭一遭。
她覺得壓力實在大,要是那些對象他都看不上眼,她豈不是要惡夢連連的直到他找到新娘為止?
天啊,光這樣想,就叫人頭皮發麻了!
其實都要怪黑鳳翥不好,表面上他是順從了老太君的安排,乖乖出席所有相親的宴會,可實際上,背地里,他黃牛的次數罌竹難書,讓女方空等不說,還光明正大的帶著她這幫凶到處吃喝玩樂,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樂不思蜀。
幾年下來,江湖幾乎叫他玩過一遍,他的名號不逕而走,隨便一個眼神也能叫人掉一地雞皮疙瘩。
「我听說王藏劍樓來了一批上古奇珍的出土寶劍,我們去瞧瞧!」
刀光劍影,他身上流著落拓江湖載酒血液,而不是商人斤斤計較的心思。
可是他身邊這個娃,卻對帳冊這東西越來越有興趣。
臨上馬車前,羅敷闊咕著,「我好像看到大哥……」由于日照太過強烈,使她一下子看得不是很清楚。
黑鳳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大門前紫氣東來的匾額以及兩旁含珠的石獅子越來越遠,一堆人還在向他們揮手,沒見到黑琦玉的影子。
可沒來由的,他本來平和寧靜的心,因為羅敷的話疊上一塊石頭。
僕役們目送主子出門,看著滾滾煙塵逐漸遠去,不知道誰突然嘆了一口大氣。
「想不通,老太君為什麼費這麼大的勁,就我瞧,咱們二少跟三小姐不就是珠聯壁合的一對嗎,怎麼看怎麼配,兩人的感情又這麼好,何必還要相親?」
有錢人家做的事從來都叫人想不透。
「你知道什麼,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年長的人拍了下發言年輕人的後腦勺。不知輕重!主子們的事情豈是下人們可以論斷的!
隨著散去的僕役們,沒有人看見蔥郁樹枝遮住的高樓處有兩個人影正往下俯視,把剛才的景象—一看入眼底。
「我剛剛是不是看到鳳弟出門去了?」穿著白袍的黑琦玉似乎對太過耀眼的陽光有些不能適應,手上骨子扇一直遮著頭頂沒放下。
「一直縱容他們這樣下去,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已經發福的身軀仍舊帶著高貴氣息,穿著氣派,老太君慢步回到舒服的座椅。
她年歲已大,免不了老態龍鐘,多少年來在外呼風喚雨,造成她不服輸的個性,但是,歲月對世間的人一視同仁,一樣公平,當生命走到某個關口,卸下棒子變得這樣理所當然,也變得急迫。
「女乃女乃,操心對你的身子不好,凡事順其自然就好。」
「什麼順其自然,我就是太寵你們了,隨你們兄弟欺上瞞下的,害得我自己難以對歷代祖宗們交代!」人老了,生就一雙慧眼,許多事看在眼底,擱在心底,不說穿不代表糊涂。
黑琦玉殷勤的替老太君沏茶,雪白的容顏,烏黑的眼瞳,白衣素袍,要不是瘦弱如昔,那清朗的容貌,溫文的氣息,怎麼看都是翩翩美公子。
「鳳弟只是帶著羅敷出門赴宴,讓她出門增長見識沒什麼不好的。」
「你不要忘記羅敷可是你已定的妻子。」老太君語重心長的說。
「祖女乃女乃,你還玩,男女配成對是小孩子的游戲。」
「你怎麼一派輕松,我還不是為你著想?」
「女乃女乃,我這樣的身子娶妻只會害了人家的好女兒。」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你的身體比條牛還要健康,傳宗接代絕對沒問題。」
「女乃女乃,你別這樣說啦,我又不是種牛。」他打開古董扇,前前後後的幫老太君煽涼,一副乖巧听話的神情。
「別轉移話題。」老人家今天吃了秤地鐵了心,非要從孫子的嘴巴挖出他真實的心意不可。
「我哪有?!」
「成家立業長幼有序,你趕緊娶妻生子,定下來,鳳兒也不會老是拿你當作擋箭牌,每天荒唐過日子。」她的要求這麼微小,只是巴望兩兄弟其中之一先安定下來,怎麼兩個孫子推來推去,要他們成親好比在牛頭上安牛軛一樣困難。
黑琦玉似笑非笑,眼神迷離,裝傻到底。
「那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對敷兒的想法如何?」她這孫兒像回流沙,什麼話去到他那只有一個去處,就是無聲無息的消失。
「要是說什麼想法也沒有呢?」煽風的速度沒有改變,他拿了幾顆甜嘴的星鑽糖放進嘴巴,喀拉喀拉的咬了起來。
「她可是我特意幫你排的媳婦兒。」
「女乃女乃。」黑琦玉忽然很用力的叫了她一聲。
「又怎麼?」說不上兩句受用的話,現在良心發現準備坦承了嗎?
「樓下的梔子花開了耶,我知道你最愛這花,我下去摘幾朵給你供在佛桌上,你說好嗎?」
你說好嗎?這四個字完全是多余的,只見黑琦玉已移動腳步下樓,身影沒入庭院中。
梔子花沾著水露叫人送來了,但是黑琦玉也拈了一朵清香,悠哉悠哉的回到他所居的天那一方閣。
餅了好久,只听見老太君渾厚的聲音傳遍整個黑府——
「居然騙我!兔崽子……」
第五章
「老女乃女乃?!」腳跨過門檻,羅敷緊張的撫著一點皺褶也不見的裙擺,房間有些幽暗,一時看不清坐在床邊的人影,但是她膛著眼,瞧見一個不應該會在這里出現的人忤在冰格子窗欞邊。
他背著光,心急難測的彎了唇。
羅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跳加速,她避過他的眼光,訥訥地開口,「女乃女乃,敷兒給你請安……」以前女乃女乃從來不曾這麼鄭重其事的把她叫進房間來,有事總是派管事來吩咐一聲便是,不會是她做了什麼違反家規,不見穿黑府的事情吧?!
老太君臉上冷厲的線條依舊,一向不太搭理人的眼神卻反常的在羅敷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老眼慢慢的凝聚了似有算計的笑意。
「到女乃女乃身邊坐。」
羅敷受寵若驚,听話的走到床沿坐下。
「你到我黑家來也十多年了,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家人。」
「女乃女乃對敷兒恩重如山,敷兒一生一世不會忘記的。」面對著老太君,她仍然感覺得到窗邊那道眼光在她身上徘徊,似要燒出個洞來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