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邊的喃喃細語阻止了戚淺秋因為害怕的舉動。
她散落的發絲搔癢著他的鼻梁,雖然剛才猛然的撞擊,她卻一點也不痛,只是心悸得快速。
她慢慢坐定了,眼眨眨,淚水忽地涌出。
千郁樹略驚,「我哄你一堆話你還是哭了啊……」
「我沒有,」她想笑,一顆破碎的淚卻掛在長睫上,只覺得心被融化了,像春來了的雪地。「對不起,我失態了。」
就算跟她擁有過蕾兒的夫君,也不曾對她這般輕言溫柔過啊。
他拭去她黑睫上的透明珠子,「你不適合哭泣,你笑起來才好看。」
她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只能什麼都不說了。
這人間千般事,半點不由人吶。
是哭、是笑沒人憐惜,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第五章
地上還是濕漉漉的,戚淺秋跳下騾車,一道胖胖的小人影已經尖叫著抱住她的大腿,緊緊不放。
「蕾兒,對不起,娘來晚了。」
小人兒緊繃著紅紅的臉蛋,什麼都不肯說。隨著蕾兒後面出來的黃大娘,腳步蹣跚,纏過的腳還要倚著門邊才能稍稍站穩。
「你總算是來了,再晚些我這幢老房子就給蕾娃兒哭成海了。」
老人家拿了她幾個銅錢,在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代替看一下苦兒,所以口氣還算可以,不像其他的街坊動不動就是冷言熱嘲。
「對不起,黃大娘,我這就把她接走了,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雨,對不起……給你添了麻煩。」戚淺秋抱起蕾兒,喃喃的全是抱歉。
「沒的事,」黃大娘擺擺手,「倒是你啊,蕾兒的娘,我看你的衣服還是濕的,趕緊帶了孩子回家,人要受寒就不好了。」
「謝謝大娘關心,淺秋知道。」
「說起來,你也怪可憐的,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娃兒,到處都是難處哇……」其他沒有說盡的,只可意會,說穿了又難堪。
「不用大娘擔心,我們母女過得很好。」
她挺直了腰,日子再難她也是有自尊的。
黃大娘搖搖頭,不說了。沒了男人的女人就跟缺了腳的椅子一樣,撐不久的。「听大娘的勸,去找個漢子依靠吧,強過你這孤兒寡母的挨日子唷。」忍不住還是嘀咕了。
戚淺秋裝作沒听到。
躲人娘懷中的蕾兒望見了遠處的千郁樹,小胖手指呀指的,朝著牆外的人直叫,「爹爹、爹爹……」
這下勾起了黃大娘的好奇,老花眼裝進了疑惑。
「蕾兒,娘說過不可以亂叫的。」
這下又要生出多少風波來啊?不敢多說,戚淺秋匆匆告辭了。
「爹……」
回到娘親的懷抱,安了心的小人兒熱情的不停對著千郁樹招手。
「接到孩子了。」他道。
「謝謝,麻煩你了。」他就站在騾車旁,過往行人莫不對他多投注異樣的眼光,尤其是姑娘家,見了他總是羞答答的低著頭又故意從他面前經過,他卻好像什麼都沒見著的樣子。
「大家都是鄰居,客氣一回就好了,你每次部要說謝就見外了。」
她是有意要撇清兩人的距離嗎?她要是以為這樣就能叫他打退堂鼓,那她也太小看他的決心了。
「爹爹,抱抱。」
蕾兒很識相的來插一腳,小胖手不怕累的猛揮,非要他抱不可。
「好啦,跳過來,我抱!」千郁樹張開雙臂,作勢要接。
這一來,逗得蕾兒咯咯笑個不停,簡直抓也抓不住了。
「蕾兒,別這樣……」
雜沓而細碎的話隱隱飄來,她知道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好鄰居們又偷偷的瞧著她,看她會干出什麼敗壞風俗的事情來。
忍著被人偷窺的不愉快,她低垂下眼瞼,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跑,好像後面有著成群結隊的鬼在追著她似。
她的反常千郁樹都看在眼底。
就暫時放過她吧,她的心結不是一日可以解開的。
戚淺秋跑回家,直到大門落栓才覺安心。
蕾兒不解的看著娘親怪異的行為,怯怯的用她沾滿口水的指頭比著外頭。「爹爹……娘娘。」
「我們不出去了,今天都留在家。」
她心跳得飛快,這才想起來賣花用的竹籃還留在騾車上。不管了,這樣的牽絆到什麼時候才會完?
把蕾兒放在床上讓她自己去玩,她頓時覺得疲乏排山倒海而來。
她兩餐沒進食,早就餓得乏力。
「蕾兒乖,娘娘喝杯水。」
還沒從床沿坐穩腰又直起來,走到桌子前一陣暈眩突如其來,她一手差點抓空。
她覺得身子烘烘熱熱的,用手背試了下額頭的溫度,溫溫涼涼的試不出所以然來,也許是累過頭,又淋了雨,應該沒事的。
喝了水,又把身上髒污的衣服換下,這期間,蕾兒像是知道什麼似一個人安靜地玩耍,只是烏溜溜的大眼不時瞧著她看似搖搖欲墜的娘,不識愁滋味的眼有了些憂。
「蕾兒乖乖,娘沒事。」模回床上,戚淺秋笑得勉強,忍著暈眩陪女兒午睡。
合上眼,輕咳不自覺的從她嘴邊逸出來……
「娘娘唱歌。」
蕾兒似乎有個不祥的預感,好似她娘只要眼楮一閉,就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樣。她不要娘睡。
「好……娘唱。」她擋著渙散的精神,有氣無力的吟唱著,「漁兒郎,漁兒郎,打了魚兒娶新娘,一尾魚兒一文錢,新娘羞羞拜高堂……」
「娘娘,唱錯了——」
「漁兒郎……網了魚兒娶新娘……」
她的頭是昏的,是哪唱錯了?魚兒變成一大串光亮不名的星星在她眼前鑽來游去,暈眩中,她還不忘想到家中的糧食早就空了,本來冀望賣了花可以買些存糧回來的,卻屋漏偏逢連夜雨,雨打破了她所有的想法……
眼一黑,她失去了知覺。
ぼぼぼ
急遽的敲門聲把戚淺秋少許的清明從八荒九垓的無冥中抓了回來。
「來了……」她以為自己中氣十足的回應,其實只是干澀的嘴唇動了動而已,連聲音都藏在喉嚨深處。
確定蕾兒安然的甜睡著,她挪動酸疼的腳下床,要不是手還扶著床沿,突如其來的眼迸金光就讓她貼地了。
「有人在嗎?」敲門聲依舊不斷,固執的、堅持的。
「來了。」怕外面的人把苦兒吵醒,雙手模上椅凳,腳步挪得動了,手又扶上了桌子,不斷轉換家具,才不致因為腳軟倒地。
門打開,太過刺眼的陽光讓她無法看清來人。
「我還以為沒人。」一張笑臉,有霎時的驚愕,可是立即恢復。
她只拉開一條縫,其他的不肯再多。
防人之心不可無。
「打擾了小嫂子,我家主人因為路過口渴,想跟你要點水喝,不知道方便嗎?」年輕的臉龐笑容可掬。
「好——請等等。」沒有理由拒絕,她反身找茶壺。
「對不起,我還有一事想問。」
「請說。」
「這附近村落可曾听聞或是見外地人在此處落腳的?」
她握緊了門閂,搖頭。
「哦,我們要找人。」年輕人不放棄。
「不關我的事。」她神情冷漠。
「怎麼,討個水喝神秘兮兮的,莫非見不得人嗎?」另有一道咄咄逼人的聲音覆蓋了寂靜的四周。
「太……少爺,馬上就來了。」
透過門縫戚淺秋清楚的听見聲音,她一怔,是錯覺吧,有些人的聲音一輩子都不會忘,因為是身邊至親的人。
沒有微得她的同意,本來只有一條縫的門被拉了開,原本的人影在光亮中變得非常具體實在。
「你……」她才想駁斥他的無禮,卻在看清楚來者面容後止住了聲響。
「對不起,小嫂子,我想讓我來會快些。」
他家少爺的耐性本來就不多,這些日子更顯暴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