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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夫 第6頁

作者︰陳毓華

懷著忐忑的心,她告訴自己,也許是多想了。

從昨日到清晨,除了送她進門的媒婆跟喜妹,她還沒見過別人。

習慣了妹妹們很難止息的斗嘴還有隔鄰什麼都有的噪音,這屋子安靜得有些駭人。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滿及第開始打量這間樸實的房屋。

白石砌成,光線充足,八角窗下有嶄新的梳妝台,另外核桃木衣櫃、樸拙的屏風都還留著新漆的味道,上頭的手工絕不是急就章趕出來的成品,就連觸腳的石片地板也鋪著細螺的花樣,縱使有些斑駁卻清洗得非常干淨。

實用、不花俏,都是她中意的東西。

她的夫君十分有心。

她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比她娘家局促的空間要寬闊多了,對習慣住半子籠的滿及第來說,已經是滿意得說不出話來。

瞧著瞧著,她才發現自己一直顧著打量屋子,冷落了昨晚起就站在幾上的「夫君」。

攏了攏頭發,點了香,她細心的把神主牌請出來。

「你昨夜沒出現,我不怪你,清晨三灶清香,謝謝你娶了我。」說完,香枝穩穩的插入香爐。

新婦一早起床該向公婆敬茶請安,她款款的邁著步伐來到大廳。

倒了茶後,敬過牌位上的公婆,一轉身她卻茫然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畢竟頭一遭出嫁,她根本沒有經驗,什麼都是陌生的。

「不可以,」她拍拍自己的臉頰。「不可以被打敗,來大掃除吧!」當精神無所寄托時,讓勞累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一轉身,她撞上一個溫暖的胸膛。

「你這麼早起,昨夜睡得可好?」堂余幽挺然而立,詢問的態度和藹。

滿及第毫無心理準備他會出現,臉蛋登時一紅,心里頭的不自在因為他的出現如春雪融了。「我在家習慣五更起床,今天還是睡晚了。」

「這里現在也是你的家,你愛睡多久都沒關系,因為沒什麼需要早起做的事。」

「呃,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捧別人家的飯碗不該灑掃應對進退都要得宜嗎?否則落人話柄事小,丟了夫家的面子事大。

堂余幽展顏微笑。

「家中人口簡單,就你跟我,而雜務有人會做,不用你操勞,他們都是先父留下來的僕人,一直幫我守著這宅子,不給事做,他們會抱怨的。」他亦假亦真的說,眼光溫柔如初晨的水露。

滿及第發現自己胸口發漲,喉嚨緊窒。他笑起來多好看啊!

「謝謝夫君,賤妾知曉。」為了表現自己不是那麼的無知,她文縐縐的福了福身子。

「別說賤妾啊什麼的,我不喜歡這一類貶低自己的形容詞,你是我的妻,在這個家每個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她的謙虛溫良並不能給他帶來滿足感,他的自尊不需要妻子來成就。

堂余幽悖世駭俗的論調叫滿及第驚訝至極,她以為婚後的日子應過得綁手綁腳。

嫁人不該是一條痛苦不堪的路,非到老死才能解月兌嗎?

堂余幽見她反應不過來,甚至緊張的想把手指送進嘴巴,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禁拉起她的手在一旁坐下。

他面帶微笑,指著香煙裊裊的祖先牌位。「是誰教你這些的?」

「給公公婆婆捻香請安嗎?」她像燙著了似的跳起來,低垂著頭。

「是的。」他為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眉頭稍稍打結。

「我爹娘早逝,家中這些事都是我在做,何況我剛嫁過來,跟公婆請安是應該的。」

「你那些妹妹們呢?有誰跟你分擔家事?」她的手並不柔軟,是長久操勞下的小手。

「她們還小。」滿及第有問必答,像一塊任人摩挲的潤玉。

「是嗎?」堂余幽不置可否。據他所知完全不是這回事,看起來她真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姐姐。

若非一味的驕寵那些妹妹,她也不會想要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誰都無所謂,這種無私,該稱贊還是說愚昧?

「我相信她們只要見得了良人,一定會勤儉持家,做個美德良慧的好妻子,開枝散葉,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堂余幽沒有嘲笑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對她來說,妹妹們的「幸福」是一枚能讓她心靈解放的鎖鑰。

「她們是你的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他應道。

「她們是我的責任,我沒辦法不管。」他好厲害,講出來的話很深奧,她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大概了解一點點。

希望她應對得不會不得體才好。

這一想,她緊張得全身冒汗,感覺衣服都快濕透了。

她羞澀的眼光不知要置于何處,只好鎖著從外頭灑進來,照射在地上的陽光,驀然發現光線照耀著堂余幽的鞋腳。

「啊,不行!」滿及第輕呼,拉著裙擺立刻站到向陽的地方為他擋住扁線。

表怕陽氣,要是他蒸發了,她怎麼辦?她不要真的守寡,連夫君的鬼魂都不見。

「你這是做什麼?」她把自己當塊布一樣的攤開,哪兒有陽光她就遮哪,莫非……

堂余幽是聰明絕頂的人,稍加思索就了解滿及第這麼做是為什麼,他滿腔的熱血都因為她這孩子氣的動作溫暖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握了你的手?」

「有……你的手是溫的。」滿及第恍然大悟。

「所以嘍,我不怕這點陽光,倒是你別曬傷了才好。」到如今她還以為他不是人。

想想她堅持帶著牌位嫁過來差點嚇昏很多人。

堂余幽不禁莞爾的笑了笑,人活生生的看著牌位刻著自己的名字,這種感覺真是新鮮。

「你是活的?」她想起來,自己求婚的那一夜,他似乎也表白過。

「貨真價實!」要這樣對著別人保證自己還有呼吸其實有點好笑,但說也奇怪,他並不想讓她誤解他。

他不介意的再次伸出自己的手。

滿及第很快的伸出手,兩手交握。

她臉上露出很難形容的表情,接著「咚!」一聲便往後倒——

昏了過去。

☆☆☆

堂余幽愛書,有滿架子的書冊,滿及第用雞毛撢子輕輕拂過。

多好,人能識字是天大的恩惠。

像她,大字不懂一個,能數數已是勉強。

要是她也能知道這些白紙黑字里的意思有多好,閱讀,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吧,搖頭晃腦,吟風詠月,那蚯蚓一樣的一撇一捺能引人進入何等模樣的時空洪流,她想得出神,忘記自己進來書房是為了哪樁。

「你在這里。」堂余幽一踏進書房就看見她愛不釋手的模著牆架上的經典書籍,一冊冊,非常珍惜的,平板的五官因為心緒轉動,散發出一種宛如珍珠般的光澤,令他炫目。

滿及第冷不防回頭,有些張皇失措。

「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私自翻書,別生氣。」

堂余幽嘴角漾笑,意態悠閑,「書本來就是要讓人翻閱欣賞,我怎麼會責怪你,你喜歡的書都可以拿去看,不用客氣。」

她拿在手里的是本波羅蜜心經,這讓他不經意想起她曾經發願要遁入空門的話語。

「對不起,」滿及第彎腰,如瀑黑發披瀉而下,「我是很喜歡這本紅冊子的香味,可是,我只是翻翻……我不識字。」她羞死了。

母親年年懷孕,一年年產下妹妹,幾乎從她懂事開始就在尿布跟妹妹們的哭泣聲中長大,常常肩上背一個,手里拎一個,眼楮還要四面八方的盯著滿地爬的其他妹妹,每天忙到虛月兌才能上床睡覺,明日醒來又是一模一樣的日子,根本不可能進私塾讀書。

最後母親受不了精神的壓力上吊自盡,爹親過沒多久也因病去世,她更扛下持家的重擔,從此為拉拔妹妹們長大奔波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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