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道聲音試探的喚著她。
她僵硬的翻身,頹唐的眸子對上一雙大腳。
納鞋?
「我是不是病了,怎麼無時不刻見到你?」滿及第幽幽的問。
一再出現的男人淵淳岳峙,正用充滿溫柔動人的眼光看她。
「是我一再驚嚇了姑娘,于心有愧。」堂余幽靜若深海的眼不貪不侵的凝視她的臉蛋。
他對女子沒概念,但若要用日月星辰來比擬,眼前這個與他牽扯不斷的姑娘,星眸灼亮如螢火,境遇更讓人生疼。
「你被惡人殺了本來就可憐,我沒有幫你申冤埋葬,還將你的尸首推入湖底,你心底有怨,所以一直來尋我,對嗎?」滿及第使了力氣慢慢坐起,她的發鬢有些凌亂,神情寫著頹喪。
他是一縷幽魂,在他的面前她不用扮堅強,不必強顏歡笑。
「我並不是如同姑娘想象的。」堂余幽不願意再嚇唬飽受驚嚇的她。
「當人很苦,幸好你已經擺月兌了臭皮囊,不用每天憂愁吃穿花用,不知道日子這樣過下去為的是什麼。」什麼青春、將來都離她好遠。
「你才多大年紀,不應該這樣消極頹廢。」她眉間深深的皺緊,他不喜見。
「我很老了呢,因為太老又丑,怎麼樣也嫁不出去,這一生別奢想什麼如意郎君了,」她連薄被一起抱住,幽渺的自言自語,「可是我必須想辦法趕快把自己嫁出去,要不然我那些妹妹們的臉色會更難看,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嫁人,但是……嫁跟不嫁好像都不是我能做主的。」
堂余幽徑自尋了把椅子落坐,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雖然不合乎禮教,但他不忍心在這種時刻把一個滿月復心事,無處傾訴的姑娘丟著,自個離去。
也許傾听她無人知曉的心事,也算一種幫助。
滿及第娓娓道來,把一些從來不曾對誰說過的女兒心,都說給了好听眾堂余幽知曉。
「公子成親了嗎?」這個鬼真好耐性,听她發了一夜牢騷,想必生前一定是個大好人。
「戎馬倥傯,無心談兒女私情。」他從小對兒女私情就不熱中,一直以來也以為陪伴自己終老的將會是梅妻鶴子。
「公子看起來不像軍人。」他的斯文有禮倒似個書生。
「寂寞的輝煌,不談也罷!」朝廷的勾心斗角、殺戮爭權,就算能只手翻雲,覆手為雨,回首闌珊處,無形的寂寞卻更蝕人骨。
「不然這樣吧,公子就娶了我,早晚三炷香一定少不了,你給我個名分,你也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听說孤魂野鬼是很可憐的。」
堂余幽完全沒料到滿及第會提出這種建議。
他搖頭道︰「婚姻不是兒戲,姑娘怎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你說好是不好?」她正視面色為難的他,少有血色的臉染上薄紅。
「不好。」他一臉嚴肅的拒絕。
滿及第窘迫的咬了咬唇,眼眸不爭氣的漾起水霧,連聲音也轉為哽咽,「說的也是。」
她不知道怎麼找台階下,真是羞人,連鬼都嫌棄她。「出家為尼也許比較適合我。」
「絕對不可以!」堂余幽突然怒氣橫生。「你正值大好年華,為了小事就要伴青燈度過一生,太沒志氣了。」
「女子也能有志氣嗎?我的志氣就是想嫁給你,好讓我那些早就有對象的妹妹們能早日找到屬于她們的幸福,你會看不起我的想法,以為我在利用你嗎?」滿及第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他對事情的看法和尋常人大不相同。
從秋夢梁口中,堂余幽大約知道了她的處境。
這佛,能送上西天嗎……
唉!世俗為難的還是女子,他就幫她一把吧。
他還在左思右想,她已經把後路都設想好了。
「只要我那些妹妹都嫁人,你就可以休了我,我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這時,燭淚連連,滴滴垂落在燭台旁。
堂余幽深思的瞧著滿及第灼灼的眼光。
一個人堅強的意念會形成一股大力量,不僅會牽動別人的心,也許還能建構出嶄新的生活。
此刻,隔壁豆腐坊的石磨開始發出咕都的聲音,公雞也張開喉嚨啼叫。
大地破曉。
「我明日請人來納采、下聘。」堂余幽一諾千金。
滿及第盈眶的淚感激的落下,整個人霎時松了口氣。
然而,等她擦干眼淚,椅子上的人已經如晨霧般蒸發。
她掀起被子,赤足跳下床,慣做家務的手觸模他坐過的椅子,她不禁愕然,因為,那上頭尚有微溫。
他是一個溫暖的鬼……滿及第恍惚的想……
☆☆☆
低壓彌漫在滿及第窄小的房間。
雖說門上貼了大紅色的喜字,卻不見絲毫的喜氣。
「姐,我還是不贊同這門親事。」看破不以為然的嘟著小嘴,一點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願。
「都臨上花轎了,你別來胡攪蠻纏,壞了大姐的喜事。」老二滿得男將一頂簪滿各色鮮花組成的花冠為滿及第戴上,看起來非常精致美麗。
這頂花冠還是滿及第自己親手做的。
金珠玉冠對她來說太奢侈了,只是一樁假婚事,鳳冠霞帔于她不配。
可這頂花冠也為滿及第不算出色的容貌增添了幾分明艷姿色,不管怎樣,新嫁娘都是最漂亮的。
「喜事!嫁給神主牌,死人能給大姐什麼幸福!」看破譏笑的看著這些各懷鬼胎的姐姐們,義憤填膺。
滿家總共有七姐妹,老大滿及第,接下來是滿得男,滿罔市、滿罔腰、滿以為、滿恨天、滿看破。
從這七姐妹的名字就能看到努力做人的滿家夫妻心情,到最後恨天怨地仍然無法得男,只好看破,也夠諷刺的了。
汴京的好事者送了「六仙女」的封號給其他六人,獨漏滿及第。
花容月貌她是一點邊也沾不上,但要論個性樸實善良,她卻是居冠。
再半個時辰,她就要出閣了。
出閣的心情錯綜復雜。她不巴望這些妹妹能帶著惜別的心跟她說些體己話,周遭有的還是譏誚嘲諷跟攻擊。
她的心情一片低落。
「這是大姐自己挑的夫婿,誰叫隔壁賣豆腐的她看不上眼,殺豬的又嫌人家造孽,不然,等你出嫁讓大姐過去當陪嫁看她要不要。」罔腰強詞奪理的道。
「四姐,你說這是人話嗎?」
「總不會是山水話(畫)吧?」
「小妹,別再說了。」滿及第實在听不下去。
「大姐,你太善良了,你可知道大家在背後怎麼說你的?」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看破準備要揭穿這些姐姐們的假面具。
「那不重要,我只希望出嫁以後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滿及第幽幽的目光投向梳妝台上她的「相公」,又看看環繞在她身邊的妹妹們,濃濃的惆悵籠上心頭。
她守著這個家許多年,拉拔所有的妹妹們長大,她有什麼不知情的。
媒婆在這節骨眼喳呼著跑進來。
「良辰吉時到了,新娘該上花轎了。」她一身喜氣的紅,礙眼的瞧了梳妝台一下,忍著心里頭的不舒服把「新郎」請了過來,然後一把塞進滿及第的手中。
「新郎、新娘上轎嘍!」
滿及第麻痹的起身,鼻子聞到木材新上漆的味道,在喜帕披蓋下來前,她堅定的握住神主牌位。
她無言的隨著媒婆出了房門,無悲、無喜。
第三章
天未亮,滿及第就醒了。
大紅喜字還貼在鏡台前,昨晚的酒食也還沒撤走,她下了床,徑自把鴛鴦被疊整齊,順道也把昨夜換下來的喜裳折疊妥當。
她身上這件衣裳是陳舊了點,但是應該可以見人才是。
捉襟見肘的她實在沒能力為自己裁制幾件嫁衣,不知道會不會太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