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再也沒有心思去研判事情的發展會變成怎樣一種情況,他說袁克也離開山莊,到底是障眼法還是事實?不回山莊一探究竟,她不會死心的。
抱住樹干,她沉重地喘著氣,抱傷顛顛倒倒走來,已經費去她十分氣力,眼看天色微曦,她還有氣力繞過層層暗哨明崗由後山溜回主屋嗎?
顯然是有心無力了,力氣終于和意識一同告馨,胭脂的身子失去自主地往下滑,螓首一偏,昏迷了過去。
☆☆☆
凜冬來得早,初雪在黑夜白晝交替間無聲無息地鋪蓋整片大地。
草廬里,燒炭的暖爐烘焙著熱氣,胭脂和無鹽相對碾著藥材,幽幽夜空,只偶爾听得屋脊的落雪和爐炭燃燒的爆裂聲,人無語,夜也依舊。
秋去冬來,胭脂回到草廬已有一季之久。
「師父遠游去,明明說好這幾日就會回轉,眼看大氣就要變壞,怎生是好?」無鹽將胭脂碾過的藥材分門別類,忍不住抬頭眺望窗外的天色。
「不用擔心,義父一定會在下一場瑞雪飄下之前回來的。」胭脂微笑。
現在的她仍然會笑,笑容也依舊甜美,但是,在她心中有某些東西崩壞了,即使過著尋常的生活,原本屬于她的四射活力卻冬眠了。早在她和袁克也被硬生生拆散的時候——
「胭脂姐姐……」無鹽欲言又止。
「我們姐妹有什麼不能說的?」胭脂想努力說話,惟有如此才能分散她饑渴相思的火。
她怕夜深人靜,怕單獨一人,怕想起他的面容、他的聲音、他的溫柔多情。只要攸關于他,她都怕。
「我想知道胭脂的夫君是怎樣的一個人?」受到鼓勵,無鹽大膽提出懸宕已久的疑問。
胭脂放下手邊的工作,眼神迷離起來,唇邊噙笑︰「他呀,我說不出來,愛是很奇怪的東西,喜歡就是喜歡了,喜歡他的壞脾氣,不修邊幅,他專心做事,談起未來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點點滴滴,就這樣,把他的一舉一動、懊惱快樂統統收藏,這,大概就是愛吧!」
無鹽若有所思地聆听,眼光不由飄向空無一人的窗外。
真的嗎?愛是那樣牽腸掛肚,纏綿徘惻,面貌奇丑如她,會有人肯愛她嗎?
她黯然長嘆,這無疑是痴人說夢。
「叩叩!」木門被敲響,粉碎一室清寂。
無鹽雙眼猝然發亮,迫不及待走出藥房,越過客廳趨前開門。
門外,不是郭問,是個全然的陌生人。他滿臉疲累,覆帽、肩膀全蓋著雪,想來是走了十分漫長的路。
「冒昧打擾!因為大雪,我錯過了宿頭,可否讓在下暫宿一宿?」
就著銀地雪光返照,來人可以清楚地看清無鹽的面貌,但是他表情一如之前,只把她當成平凡至極的鄉村野婦,既沒有鄙夷,卻也沒有第二種情緒。
這令長年遭人視如怪物的無鹽欣喜若狂,可是她仍硬下心拒絕︰「對不住!荒郊野外原該請君子進來歇息,但是,這幢草屋只有我和姐姐兩人,男女有別,實在不方便。」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進人打擾,只求叨來一杯熱茶御寒。」他並不強人所難。
「真是失禮,請進來吧!」草廬方圓數十里不見人煙,連杯熱茶都不願施舍,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頷首,只一步就跨越門檻走進屋里。
小巧的屋宇,長什物無幾,倒也收拾得干淨利落簡易可喜。
他一踏進屋里,無鹽才發現他的高大,燭火照著他的臉,除了塵土外,他長得還真是好看。一種全身充滿男子漢味道的好看。
無鹽徑往後面沏茶。
「無鹽,是義父回來了嗎?」布簾微掀,縴縴素手和一縷青絲擄掠了袁克也的視線和呼吸。
這般熟悉的音律……他霍地肅立。
倆倆相望,是前生,是今世,抑或蒼茫中的錯影——
「袁郎?」
「胭脂。」
她失蹤後,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過日子的,人活著卻像行尸走向,心如槁木死灰,心腸已冷,而她似乎也沒比他少受一點罪。
他狠狠地捉住她,她的手腕不盈一握,輕輕一扭便會折斷似的,他冷硬的眼瞳涌入暖意︰「為什麼不回來?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她墜落的山坡幾乎被他翻得寸草不生,不肯死心的他由她的失蹤地點呈放射狀地搜索,日日夜夜。
「我不能。」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有苦難曰。
「是不能還是不願?」夫妻相見不該是久別重逢的悲喜交加嗎?為什麼是這般咄咄逼人?
「你居然這麼說!」胭脂揮拳往他胸膛便是一陣亂打,「沒良心的人!要不是忌憚你的安危,我何必一個人苦守在這里,克也是笨蛋、笨蛋!」
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因為她的出現給整座山莊帶來災難,她寧可委屈自己不跟袁克也見面,這樣一來搜尋她的官僚能夠死心,也間接保障了大家的安全,就因為她太明白這層利害關系,才能在草廬住下,忍著思念的煎熬不回山莊去。
袁克也縛她不安分的小手,另一只手箍住她腰枝,饑渴的唇攫奪了她的。那是他日夜想念的紅唇,他像垂死的病人干涸已久,一踫上她的唇,再也不放,輾轉汲取吸吮直到胭脂全身癱軟偎在他身上。
端茶而來的無鹽乍見這等狀況,恍然大悟之下紅著臉退了下去。
「跟我走罷!」他動手月兌下自己的厚氅,往胭脂身上披。
「我……」她想,想隨他到天涯到海角到任何有他在的地方,把所有的顧慮全拋到九霄雲外,「好,你去哪兒我也去。」
凝視著令她魂索夢系的臉,他臉上的每一條細紋,每個習慣性的小動作,他的體味,構成強烈吸引的網,就算他的胸膛是火,她也想飛撲,即使燃為灰燼也甘之如飴。
她又是他的了。袁克也欣喜若狂,幾乎想仰天長嘯。
「哈哈哈!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也讓我們找到你了,」尚未來得及溫存的鴛鴦被驚擾了。
翻飛的雪花挾帶冷徹骨髓的寒流撲人溫暖的小屋,炭爐經此一役,余炭化為嘶嘶煙絲。
闖進的不速之客,個個都是一身貂皮毛帽,原來就長得不怎樣的臉,因為長時間潛伏在冰大雪地中被凍得更顯猙獰。
寶劍龍吟出鞘,袁克也怒焰燃眉︰「我還以為已經斬盡你們這些令人生厭的雜碎,不料,還有漏網之魚。」
「很可惜你殺的全是端王爺的人,我們兄弟可不會蠢得整天在你身邊打轉,鷸蚌相爭,我們可是聰明的漁翁哩!」來人洋洋得意,翹得比鼻子高。
「是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平常的他不難相處,若是有人惹他動怒,非死即傷,「凡事不知進退,逼人太甚。」
他曾以少年之姿游走江湖,踏遍三山五岳,靠的便是一身超凡武藝,人不犯我,我不犯他,如今……殺無赦!
沒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劍出招,耳听兵器踫撞錚鳴不絕,燭火映著劍光閃爍,人影亂晃,然後一切歸于靜寂。
草廬家具依舊完好無缺,人也無恙,惟獨那些闖入的人全部失去蹤跡。
袁克也還劍入鞘,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霎時,一群不速之客已全部被擺平,像垃圾般躺在屋外的雪地上。
「克也?」胭脂從詫異里恢復,「你殺了人。」雖說是自衛,但是以暴制暴的手段總是過于殘酷。
「大雪會湮沒血腥味,無妨。」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跺腳。
「你指的是殺人償命吧!」他自若坦蕩,就像在述說天氣一般,「為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