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乍閃,飛馬哀鳴,他們在亂蹄中將背上的人兒掀翻。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僻叭響,眼看爭奪的女子便要手到擒來,豈知,又有程咬金殺出,三批人馬齊匯,廝殺之聲震天撼動,各為其主,亂成一團。
被爭奪的人兒被拋向半空,身體筆直掉下,在昏迷中滾落斜坡下的懸崖。
這樣出乎意外的結局突地震住廝殺的人群——
袁克也最先反應過來,他扭身沖到懸崖邊,眼眶皆裂,全身血液像霎時流個精光……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尉遲端滿臉可惜神色,斷然下令。
「對呀!對呀!沒能把人帶去,就算尸骸也好。」有人附和。
「費盡周章,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該死的笨女人。」
有好一會兒,袁克也變成木塑的人偶,他動也不動,就在眾人穢語詛咒不斷時,他抬起頭來,緩緩地轉身︰「你們這些跳梁小丑令人厭惡!」枯槁如灰的淒厲化成冰珠的咆哮,不見他有任何動作,袁克也足尖挑動,一柄墜地的兵器瞬間幻為電虹,筆直插人其中一人的胸口,那人登時斃命。
痛苦穿腸入肺在他的胸口熾烈燃燒,他的忿恨熊熊燒毀他的理智,燒紅他邪魁的眼,由他掌心發出的氣流,招招奪命于眨眼間。
只見他身形過處,已成尸野,就連尉遲端也未能幸免。
袁克也站著,衣袂飄飄,冠已傾,發絲亂,殺人的快意為什麼仍然填不滿他心中的大窟窿,為什麼?
他到底失去了什麼?問蒼天,蒼天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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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速的撞擊讓裘胭脂的身子重重落下復被彈起,幾經上下彈動,最後倒臥在一張織就的大網中。
網的四個角被巧妙地拴綁在不同的石柱上,仿佛是人的事先安排。
四周岑寂,飛泉倒掛直下,峭壁巨岩布滿墨綠的青苔薊草,可見這里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幸好還來得及。」清淡的釋然聲響驟然響起,在煙波浩瀚的水瀑中卻格外清晰。
一襲布衣,一柄木杖,肩負褡褳,白面布履,系紅絲繩編結的腰帶,尾端是顆蠟蜒復眼圖案的戰國琉璃珠,為他一身的素雅綴上神秘豐采。
他用兩指試試胭脂的鼻息,喚道︰「無鹽。」
「是,師父。」距離他數尺外一個聲音粗糙、相貌極丑的女子應聲而來。
「把胭脂帶回去吧!」
「知道。」她力大無窮,輕易將裘胭脂的身子一扛,不即不離跟著布衣人的身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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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籬茅屋被四周茂密的樹木所包圍。
秋菊幾穗,淺黃輕綠,芭蕉涉趣,一草一本全是自然景觀。
透過戶牘,可見竹叢青幽,蛺蝶數點。
胭脂蘇醒過來,觸鼻全是清涼爽腦的藥草味。
模糊的人形逐漸清晰︰「義父!」胭脂動容。
睜眼見到親人,那錯綜復雜的情感非筆墨可以形容,她喉嚨硬咽,千頭萬緒,無法言語。
被胭脂稱為義父的人毫無老態,他長身玉立,詢詢儒雅,長發披肩,眉長入鬢,優美的單鳳眼昭昭蕩蕩,三分落拓的瀟灑,七分放意山林的逸氣,猶如散仙。
他放下手中書冊︰「別動!無鹽已經替你煎藥去,稍安勿躁。」
胭脂苦笑,她掛懷的不是自己沉重的傷勢︰「義父,請原諒胭脂破了誓約。」
女子限制于先天本就不適合六韜縱橫風水奇學的體質,當初在她苦苦哀求之下,郭問見她略帶根骨慧心才傳以相地之學,但也要她立下終生不語的誓言,如今——
看她掙扎著下跪,郭問並不勸阻,他反身,雙手交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一切都是劫數。」
「徒兒有愧恩師。」
「不必多說,一切義父早已了然。」萬般諸事不過包羅于屈指捻來間,玄機奧妙全在他方寸計算里。
「義父……」
「靜心養傷吧!」他氣定神閑。
「我不能,至少必須托人帶個口訊給袁郎,我想讓他知道我安然無恙。」
「沒這個必要。」
胭脂啞口無言。她義父神機妙算,能決禍福于千里外,但是,「沒必要」是什麼道理?
「你還不懂嗎?愚兒!」郭問遙望天際,「你我都是朝廷頒布皇榜要緝拿的人,身份原就敏感,如今,你的身份已經暴露,還妄想再以同樣的面貌模樣出現,你可想過,因為一己的兒女私情,將會帶給山莊何等的災難?」
「你是要我終生留在此地?」
「就當你墜地時已然死去,如何?」
所以,她非死不可!在世人的心目中,永遠地消失。
胭脂如遭雷轟頂。怎麼會這樣?不經意的分離竟是永遠——
「我已經失去通天的本事不是嗎?」這樣的她與常人無異,為什麼不能回到袁克也的身邊。
「別忘了你的本領不只有預測吉凶而已,你可是太祖洪武建國以來惟一的女地脈師,你認為官府皇家的人肯放過你嗎?」
地脈師之珍貴是可遇不可求,正因為如此才引得人人覬覦,都將他們當作嘴里的一塊肥肉,非吞之而後快。
「這一來,我跟袁郎豈不永無再會之日?」胭脂喃喃自語。
「是福不是禍,人生充滿變數,現在說什麼都是多余,目前,你還是安心養傷吧!」郭問不為所動。
情愛于他不過清風明月一場,但,人間多少痴兒女卻在其中不得月兌身,唉,
問世間情是何物?無情,卻不成世間吶!
第八章
夜深人靜,萬物幽謐。
一雙手輕巧地攏上柴扉,困難地踱出這塊淨土,秋霜點點露華濃,她卻堅持著,被月影拖曳的身影如煙似霧,只一會兒便消失在黑暗的樹林里。
草廬在片刻後燃起暈黃的燭光。
「師父?」
衣著整齊的郭問坐在竹椅上,神色淡漠,仿佛對胭脂的私自離去早在意料中。
「她可有留下什麼?」
「一封信。」無鹽恭敬地拿著裘胭脂留下的告別信,等著他定奪。
「毀掉它。」
「師父不看師姐留下的信?」她知道自己丑陋,說話總低著頭。
「她會再回來的。」
無鹽絕不懷疑郭問的話,就算他說天空會掉下一只豬,她也絕對點頭稱是。
對她師尊,無鹽不是盲從;他是一代奇人,所經之處常常創造出許多奇跡來,她相信他。
「無鹽知道!」
「我曉得你不放心,跟去吧!」她臼頭肥首雞胸深目圓鼻,不堪入目之至,俗人卻不知她有顆善良的心。
她深厚的眼窩閃過愉悅光芒,不再死氣沉沉。
「謝師父!」
他合眼,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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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胭脂十分明白她現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
才踏入山莊範圍,或明或暗就已經發現好幾路人馬扎營在流離森林中,登高遠望,明目張膽監視山莊的一切舉動,偌大的帳篷全瓖嵌皇室的徽章。
嚴密的守衛,滴水不漏。
然後,她看見了策馬出現的石虎。
他怒發沖冠,一臉不善,直抵主帳篷所在。
「奉我家三少爺的令諭,請諸位離開隸屬私人的土地。」
「請你們家少莊主出來說話!」
「我們家少莊主在夫人失蹤後也不知去向,虧得你們不是布下天羅地網嗎?怎麼連我們少莊主離家都不知道?」呸!一群明知故問的黑心人,要唱大戲,他石虎可沒空搭理。
「胡說,前夜我麾下還有人看見他半夜大叫狂奔四處,這不全是你們的障眼法嗎?」
「要不是咱們家三少爺一再交代,我石虎可不屑跟你們這些無恥之徒說上一個字,呸!」他一口痰落地,「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快快滾出咱家地盤,時間一到,莫怪我們不客氣了。」鏗鏘話語一言畢,石虎頭也不回地吆喝著馬兒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