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散漫如沙的丐幫逐一納入正軌,這完全不是曲七所樂于見到的。
一旦丐幫成了安分守己的平民,他哪來的籌碼和安碩親王交換高官厚爵?
曲七捏了撮鼻煙往鼻子上一抹,眼皮抬也沒抬。「叫曲無界進來。」
潘翼餃命而去。
不一會兒曲無界進來,朝曲七欠了個身,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爹。」
曲七兩個肉眼泡一翻,笑容微凝,道︰「你知道那佟磊的來路。」
曲無界沉默了一下。
「他和幫主是拜把兄弟,並非江湖中人。」
「我派出淨衣派里的所有精英分子,卻沒人查得出他的底細。」他臉色陰沈,灰色的眉神經質地抖動著。
「他一直避居在滴翠峽上,此峽高峻險隘,普通人難以窺知。」他一五一十道出所知。
「你去過?」曲七的聲音平淡,教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佟家寨巨大如碉堡,氣派恢宏,十分驚人。」該說的他全說了。
「呃--」曲七陰惻惻地咧嘴。「這些事我居然一無所知--」
曲無界攢了攬眉。雖然曲七是他的父親,但自己對他的認識並不比任何一個陌生人多。
「孩兒以為這些是無關緊要的事,所以沒有呈報給爹知道。」
「無關緊要?」他霍然直視曲無界釣臉。「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無關緊要』的事?你該不是想窩里反吧?」
曲無界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嚴重,心頭一震,身子躬得更低了。「覆巢之下無完卵,孩兒怎敢不識大體,不明輕重。」
「說得好!」曲七的目光從他兒子身上掃過。「為了證明你的話句句由衷,不是拿來敷衍我的,我要你在最短的期限內殺了他。」
曲無界垂著手,臉色白了白。「爹,我們雖是武林中人,也該遵守江湖道義,不能濫殺無辜啊!」
曲七眉騰氣怒。「你敢教訓我?」
曲無界臉上掠過一絲怯意,旋即說道︰「孩兒不敢,我只希望父親三思。」
曲七陡然一聲沈暍︰「敵情你是翅膀硬了,胳臂就向外彎了,叫你做事竟如此不干脆!」
「爹,孩兒只是不明白您一心欲置幫主及佟磊于死地的原因何在?」
他上山學藝前,父親雖然嚴峻冷漠不易親近,卻也不似十年後不近情理到換了個人似的。丐幫待他們曲家一向不薄,他無法理解父親的想法。
「蠢蛋!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的道理你不懂嗎?原本我以為司徒長死後丐幫幫主的位置非我莫屬,不料司徒長那老小子居然還有個私生子,我後悔當初沒有用加倍的蝕骨散一舉要了他的老命,可惡!」
曲無界听得一怔。「您……下毒……向司徒伯父?」
采花和下毒是一般武林中人最為不齒的行徑。
他不敢置信!
知子莫若父,曲七一眼看穿曲無界眼瞳中一閃而過的鄙視,冷酷悄悄爬上他故意內斂的小眼楮里,他動了殺意。
雖然殺機已起,畢竟曲無界是他唯一的親骨肉,他仍試圖安撫他。「我這麼做,可全心全意是為了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我在丐幫做牛做馬二十余年,圖的是什麼?丐幫今日有這等規模全是我曲七的功勞,江山是我打下來的,霸主理當由我來做。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他狂亂大笑,顯然中毒已深。
「爹……」
「殺殺殺!擋我者死,我要你殺了他們,孩子,不要讓爹爹失望啊,我的千秋大業成敗盡看此舉……」曲七小眼突然暴進,嘻嘻一笑後,說出更教人毛骨悚然的話來︰「否則,爹爹可會殺雞儆猴地先殺了你,以儆效尤啊……」
曲無界的心滑下谷底,久久之後,听見摔碎的聲音--
第九章
菊月。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今年有別以往,菊月過了大半,冬雪還不見蹤影。
丐幫一年一度的岳州君山大會已在一個月前結束了。
衛寇答應香禔他會在中秋之前趕回。
她天天倚閭盼望,幾乎望穿秋水,從來不自覺早已深種的感情在衛寇一去三十個長日里終于由她的心中進萌,這份遲來的認知讓她在等待的日子里心旌動蕩,恁她天性再樂觀,藏了心事的懷春少女,眉睫眼梢也難掩相思情緒,人明顯地愈發清瘦了。
相思載斗量的其實不獨她一人。岳州一行,佟磊也在其中。他能成行,是耗盡口舌和威嚴雙管齊下、軟硬兼施,鬧得衛寇煩不勝煩,沒奈何才應允的。所以,望君早歸和望眼欲穿的理該還有個蘇大姑娘。
蘇映心和佟磊結褵四年,打打鬧鬧(其實全是蘇大姑娘自己唱獨腳戲)難免,卻從來沒真正分離過,佟磊這一去,蘇映心縱使心性堅強(她可是劃時代的新女性,獨立性之強不輸江湖兒女的司徒香禔),依她和佟磊夫妻之情深,失落感之重也是前所未有,所幸人小表大的佟聘這陣子纏她纏得緊,應付小表之余倒也解去不少寂寥愁情。
香禔雖然心情不佳,思及自己也算半個主人,在一心盼望衛寇回來的同時,也打起精神陪伴蘇映心。
這天,天氣好得不象話,她不由分說地把悶悶不樂的蘇大姑娘拖到丐幫練馬場後的大草原。
大草原廣大深遠,是她最愛溜馬的地方。
朗朗青空,雲岫上有只黑鷹挾風展翅,凌霄翱翔。
忽爾。
響啃破空而鳴,綿長的笛聲悠越。飛得半天高的鷹翅霍然一斂,一個完美的回旋,俯身便往下沖。
牠筆直的身軀如流星、似箭矢,滑進一棵百年老樹的茂密葉叢中。
「阿蠻,乖。」蓊郁的樹葉里傳出嬌女敕女敕的女聲。
透過隱隱約約的葉縫望去,堅實如臂向外延伸的樹干上蓋著一棟樹屋,樹屋的小平台上正蹲著被司徒香禔拐出來的蘇大姑娘。
「哇!牠就是妳的『秘密』?」像小孩般歡天喜地的,不消說是蘇大姑娘。
「是之一。」香禔眨眨眼。
「之一?那就是說還有之二、之三……」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大心肝」地努力數下去。
「妳猜呢?」香禔和蘇大姑娘相處這段時間可模透了她的心性,面對蘇映心「逼迫」的雙眼,故作神秘說道。
「牠吃了,吃了耶!」下一秒,蘇大姑娘的注意力又被阿蠻吸引回來。
「阿蠻是只乖老鷹。」香禔以指撫刷牠光澤鮮麗的頸部,那鷹居然也享受地從喉嚨發出咕嘟的聲音。
鷹,通常是驕傲的,野鷹更桀傲難馴,看不上眼的主人寧死不從。若說這阿蠻,顯然是正常品種里的突變,自從牠受了劍傷,落難被香禔拾到,除了最初幾天保持「鷹格」中的威武不能屈之外,美女的悉心照料和上等好肉伺候,令牠見風轉舵地對女主人服服貼貼,認分得不得了。
「我們把牠帶回幫里去,大雪一來,我怕牠會受不了!」
「企圖」二字清楚地貼在蘇大姑娘垂涎的俏臉上。千萬別以為她有副慈悲的菩薩心腸,她分明、不過想獻寶,巴望著佟聘瞧見阿蠻時那流口水的樣子。
「好。」香禔答應得爽快。「那咱們現在到打鐵鋪去吧!」
「鐵鋪?」
「難道妳不想看看妳畫給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輪子造好的樣子?」香禔頗有美術天分。
「妳是說鐵鋪有辦法照樣敲出型來?」她一直學不會騎馬,又討厭轎子的密不通風,所以愈發想念她的重型機車和腳踏車,在一次閑聊中,她把腳踏車的形狀告訴了香禔,不料言者無心听者有意,香禔竟牢牢記掛在心里,重新用炭筆花了一夜的工夫畫在紙上,然後送到這縣城最大的一家鐵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