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提貨的日子,也是給蘇映心的「驚喜」之二。
再沒有什麼事抵得過這好消息,蘇映心理也懶得理自己縐巴巴的裙子,星風燎火地爬下樹屋的木梯。
一回首,香禔已經安穩地佇在她面前。
她羨慕地流口水。
「絳雪妹妹,幾時妳也教我這種飛檐走壁、縱跳自如的功夫,省得我們每次出門都得繞一大圈冤枉路,不合乎經濟效益。」她最愛「超人」,雖然如願地嫁了個「古代」超人丈夫,卻不肯傳她一招半式,心中不免遺憾。
香禔實難以想象擁有一身出神入化功夫的佟磊竟把自己的妻子保護得滴水不漏,深伯她練功受苦。(香禔不知道蘇大姑娘雖然是功夫的門外漢,卻是空手道黑帶高手,佟磊有深謀遠慮之能,深怕她再學會功夫,豈非如虎添翼,到時候……請自行想象之。)
逡轉眼珠幾圈後,她撩起蘇映心的裙襬,她的裙不是泥便是漿,髒得一塌糊涂,那是方才她們追野兔未果的輝煌戰績。
這蘇大姑娘外表和普通人不一樣,連穿著--雖然香緹同樣是女人,還是不免羞紅了臉--她喜歡赤腳到處亂跑,繡花裙里既不著襯裙也不見束腳素褲,她比那些北方大姑娘還豪放。
香緹瞄了眼她那渾圓白皙的玉腿,繼而趕緊收回眼光。「妳的腿太細了,經不起每天綁著鉛條活動,不合適的。」
她的腿秀氣而線條優美,拿來練武是暴殄天物。
一桶冷水潑下來,蘇映心倒是沒表現出多大的失望來,她難能可貴地知進退。
「佟磊也這麼說過。」
必于這點,她頗有自知之明,對于一件事她通常只有三分鐘的熱度,要她天天綁著沈甸甸、舉步維艱的鉛條,那會要她命的;更何況武功入門並非一蹴可及,這輩子想學人高來高去的願望就當沒想過,反正每當她開始想學時,只要手指頭勾勾,她的「超人」丈夫便二話下說地送她上屋頂……這樣,也不算太壞!
「妳就當我說著玩,不算數吧!」
香禔松了口氣,然後利落地將蘇映心往馬背一送,自己再翩然跨上玉聰馬,韁繩一勒,馬兒便撒蹄疾馳。
天空,阿蠻黑色的翦影遠遠地跟隨著。
他的眼眶有著睡眠不足的痕跡,僕僕風塵。
「你非走不可?」
曲無界一身狼狽,臉上有數道傷痕,他瞟了眼地上死傷狼籍的景象。「你以為我還有臉再回丐幫去嗎?」
最凶險的時刻已經過去,預料中的反撲席卷而來,血肉橫飛的刀光劍影。但,畢竟過去了--卻也付出了代價。
「那不是你的錯!」
曲無界扭曲地一笑。「我不該自不量力,以為可以扭轉乾坤,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你瞧,只是害了更多人喪命。」
他用心良苦,只可惜一片苦心化為流水。
丐幫戒律如山,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君山上,衛寇舉出確切證據指認曲七罪行後,將他交由丐幫刑部堂廢去武功,意欲將他逐出丐幫,算是了結了這件事--這也是曲無界苦苦要求衛寇答應他的條件--
留下他父親一命。
而曲無界允諾將曲七帶回淮南,永不再踏進關外一步。
衛寇有成人之美,不料曲七瀕死掙扎,以他武功之高,刑部堂的執刑者怎會是他的對手,他撂倒執刑長老後聯絡了早已蓄勢待發的淨衣派弟子,半途截擊行返關外的衛寇一行人和污衣派弟子。
狽急跳牆、臨死反噬是恐怖致命的,縱使衛寇心中早已有數,曲七那不顧一切、神志瘋狂的表現,還是令他吃驚。
一個徹頭徹尾利欲燻心的人,不只是無可救藥,在傷害了許多人的同時,曲七的行為實在非常值得省思的。
曲無界悲傷地搖頭。「我會遵守我們當初的約定將我父親帶離關外,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即便如今載的是具冰冷的身軀,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也要言而有信。
「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他一直將曲無界視為左右手,因為彼此那樣相似的靈魂,衛寇曾以為,最低限度他們不會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而刀刃相見的,豈料……
「會的,那種有深仇大恨的朋友。」
衛寇殺了他父親。
相報何時了?雖然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衛寇聞言一怔,眸中的疲憊更深刻了。
曲無界又看了看滿目瘡痍的平疇遍野,語調中無仇也無恨,蕭索更深了。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背負。負情、負恩、負仇、負心、負那些難以償還的,重要的是在于你自己以為與否。」
他不再企望衛寇會給他怎樣的回答,因為答案並不重要。
望著曲無界漸行漸遠的背影,衛寇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你沒欠他什麼,何必耿耿于懷?」習慣冷眼旁觀的佟磊總算開口了。
衛寇明白,所以,只有無言以對。
「有人來了。」佟磊側耳傾听,一陣富有節奏規律的馬蹄聲果然由遠而近,轉眼來到他們跟前。
那馬噴氣嘶鳴,頸際微微見汗,顯然奔馳過一段長路。
惜秋華鬢發微亂,顧不得喘一口大氣,慌亂地張口便問︰「衛大哥,曲大哥呢?」
衛寇和佟磊面面相覷,雖然不清楚她怎地突然出現在這里,還是據實以告。
她臉色見喜,馬鞭一揚又要走人。「衛大哥,後會有期!」
她要去追曲無界,哪怕是海角天涯。
長久以來,她一直、也堅信自己愛上的是才華勃發的衛寇,如果那天曲無界不曾出現,這輩子大概她都會被自己因迷戀而編造出來的單相思欺騙到底。
而今,她清醒了,她知道了自己的歸依方向,明天會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追上曲無界,然後坦然無諱地對他承認她的感情!
衛寇不甚開朗的臉終于又發亮了。「人算不如天算,原來老天爺把什麼事全計劃好了。」
他替曲無界暗自高興起來。
「他那破碎的心如今多了一雙女性的手幫忙修補,我相信他會很快痊愈的。」
佟磊居然也知之甚詳。
「好小子,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耳目,你這人到底是什麼造的?」
「你猜呢!」他賣起關子來了。
「去你的,回家吧!」家中,有著心愛的人候著哩!
佟磊跟他交換了了然的一眼後,拔蹄先行。衛寇也在下了串開拔的指令後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佟磊,雙轡並騎,直驅向前。
打鐵鋪里,琳瑯滿目的菜刀、鐮刀、柴刀及農具鋤頭、鐵耙等鐵器。
抱著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百萬度好奇心的蘇大姑娘終于見識了這家專門打造農具及兵器的鐵鋪子。
在二十世紀末的台北,這些東西已經完全走進民俗博物館,別說看一眼的機會,蘇映心連想也沒想過這些。舊時代的農業用具是古代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金屬物品,從生鐵到鑄造、完成,一氣呵成,只要你有耐性在打鐵鋪前蹲一整天也沒人攔你;重點在你得耐得住火爐里噬人的熊熊烈火和熱氣。
蘇大姑娘自忖沒那能耐,銀貨兩訖後,便拉著香禔走人。
「這東西真的能載人?」
難怪香禔滿月復疑問,她雖是始作俑者,目的卻僅止于想一博蘇大姑娘笑粲,不料弄巧成拙,居然真的造出個「畸型」的怪物來。
現在那輛叫做「腳踏車」的怪東西正以一種非常之「拙」的姿勢站在市集的黃土路上,香禔打量它不下數百次,實在看不出這模起來毫無溫度的玩藝兒到底能干麼?
連玉聰馬也有同感,事實證明牠也不喜歡眼前這輛車子,不住地噴氣齜牙抗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