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這一場婚禮,慕容軒真的沒有任何期待了。
許家的富甲一方,和慕容家的富可敵國,這場結合門當戶對,他沒有意見。這種利益結合的婚姻里,他從不奢求會有多少感情成分,只要那許家小姐長得還可以,他會淡然接受這個結局。
但駱泉淨把這一切都毀了。她毀了他多年來的從容不羈,打亂了他從玉器世界出走後,重新計劃好的人生。她什麼都沒做,幾滴眼淚就毀得他徹徹底底。
他曾努力試著不想,偏偏駱泉淨就像個纏心的問題,緊緊揪著他的心。千頭萬緒,他理不出個方向來,只滿腦子都是她跪在水晶珠簾外,垂首弄弦的模樣——縴怯怯的臉龐、縴怯怯的身子。
他真的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只要確定她好,他就能心安,但一眨眼,偏偏又不由自主想到她那憎恨的言語和神情,慕容軒思及此,所有的勇氣全消失殆盡。
文人筆下的愛不過是鏡花水月,他置身其中,彷徨無依,不安又失措,可卻始終構不著底。
「軒兒。」
「娘。」抬頭望見來人,慕容軒喚了一聲,忙起身躬迎。
「好久沒到你這兒來了。」慕容夫人滿意地打量著四周。房間里所有東西幾乎全換成全新的,連桌上都換了一塊全新的紅布。
「瞧你爹急的,叫人在你成親前一天再換上還不遲。」她笑吟吟的撫弄著紅布上的繡花。
「娘找我有事?」慕容軒托著臉。相較母親的笑容,他的反應十分冷淡。
「親家那兒送東西來,咱們回贈了一對玉如意,你爹要你出去當面謝謝人家。」
「我知道了。」他點頭,卻沒有出去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一套,但人來總是客,你至少見個面點個頭,別失了禮數。他們還帶來幾盒京城著名的糕點……。」
「娘,」掙扎許久,慕容軒還是開口了︰「我不娶許家小姐。」
「還是你最愛吃的寸棗酥,娘還叫人特別泡了你愛喝的鐵觀音,就等你出……你說什麼?」
慕容夫人抬起頭,困惑的望著他,似乎以為那幾個字只是自己的幻覺。
慕容夫人的性子向來溫婉,慕容軒真怕嚇著她。取走母親手上的茶杯,他跪在母親面前,再次溫和又堅定的說︰「我不娶許家小姐。」
「軒兒你……?」慕容夫人站起身,這一回是真的嚇住了。
「找個時間,我會跟許家談。總之,不會有這樁婚事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口,慕容軒突然間心情放松下少。他站起身,誠懇的說︰「我一點兒都不期待這場婚禮,我想,我也不會喜歡她的。」
「但是……。」
「娘,沒有但是,就是這樣了。你會失望嗎?」
慕容夫人呆了,她起身,又無意識的坐下。「你認識了別人家的女兒嗎?」
慕容軒望著母親的臉,想點頭,想大喊,但最後,只能苦澀的搖搖頭。
「你爹知道這事嗎?」慕容夫人慌了手腳,直覺反應的問。
「那個女孩……介意讓娘知道是怎麼樣的人家嗎?」不回答便是默認了,慕容夫人問得更小心翼翼了。
慕容軒抬起頭,有些哀傷的笑了。
「這些事,您老人家還是別知道的好,我會解決的。」
那從來沒有過的苦悶,加上不讓她知曉的堅持,慕容夫人明白了,這肯定是個連她也解決不了的大問題;那女孩應是出身小戶人家,配不上慕容家的貴氣。
配不得又如何?她淒惻的想︰嫁進慕容家大富大貴,依附這了不得的聲譽,佔盡眾人艷羨的目光,她這一生卻不曉得夫妻間相敬相愛的幸福是何物。
雖貴為慕容家的女主人,娘家也是出自洛陽大戶,但她多年來參佛茹素,加以丈夫納妾無數,她反而對一切郡看淡了,對門第之見也不再這麼堅持。但慕容大宇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可以預見的是,父子之間肯定會有一場劇烈的爭執。
「軒兒,我們下了聘,事關兩家聲譽,你真確定……?」
慕容軒不願母親為他煩心,在這個人多嘴雜事煩的家族中,唯一會讓他掛念的,也只有眼前這個女人。
「娘,讓我自己想清楚。」
「那……我去回了許家,就說你不在。」慕容夫人不再堅持,眉宇間堆滿了愁。她惶恐不安,卻不知該怎麼是好。但無論如何,事關兒子一生的幸福,她的心自然向著兒子這方。
「葉飛,送夫人出去,我要靜一靜。」他啞聲說道。
在門口,慕容夫人遲疑的回望他一眼,見他又陷進沉思,慕容夫人嘆了口氣,任葉飛掩上門,送她走了。
房子掏空了聲音,只剩慕容軒孤伶伶一人。
淒涼的秋風在窗外嗚咽著,風聲聞來漫無目的,他卻仿佛聰到,在呼號深處,竟還有種淒淒惻惻的琵琶響,從四面八方淹沒了過來。
迸落了一地的珍珠,玉盤上,音律飛濺,珠圓瑩透……久久不能散去。
慕容軒抬起頭,眼眶有點酸澀。兩日閉目不成眠,該是累胡涂了。
★★★
棲雲教坊。
「小妹!」如意揚聲大喊,急促的腳步聲在向來寂靜的走廊間起落。
園子里,朝缸里的錦鯉輕彈下點點飼料,駱泉淨轉頭應了聲,詫異于如意的行徑。
不過當她看清如意兩眼含淚,慌亂濡濕的粉頰分不清是淚是雨還是汗水時,她什麼都沒問,手掌一翻,快速的灑完掌心里所有的飼料,盈盈的走上台階,收下水氣淋灕的油紙傘。
「六姐。」她喚了一聲。
「找到了!三姐找到了!」如意見到她,急急煞住腳步轉向,拍若胸口,撐著長廊連接台階邊的欄桿頻頻喘息,聲音嗚咽而短促。
駱泉淨睜大眼。「我知道了。六姐,你坐下來順順氣。」
「找到了!」如意拼命搖頭,仍不時重復著同一句話。握住駱泉淨的手,她突然哭哭啼啼的埋進駱泉淨的懷里,越哭越不可收拾。「找到了!小妹,他們真的找到她了!」
駱泉淨一僵,心頭隱隱覺得不對勁;她拉住如意的手,兩人往教坊樂室的方向急急走去。
樂室里,譚姑跪在一貝覆著白布的尸體旁。兩名衙役站在一旁,幾個姐妹還有侍女都悄悄坐在更遠處,不時捂著臉啜泣。
抬頭一見駱泉淨,明珠捂著臉,終于小小聲的哭了出來︰「三姐……三姐死了。」
此情此景,駱泉淨眼前一黑,腳步有些浮軟的跟著如意跪坐下來;她盯著韓鶯兒身旁的譚姑,從頭到尾,師傅始終跪得直挺挺的,什麼裁示都沒有。
「譚師傅,」衙役清了清喉嚨。「道女子的臉已經腫脹不堪,你確定是你教坊里的姑娘?」
「沒錯,就是我收的弟子,謝謝差爺通知。」譚姑突然轉過身來,伏身盈盈跪倒,木然的吩咐了下人來,把那兩名府衙小廝送走了。
「三姐!」一等人走,眾女已經哭跪著迎上去,只是任誰也不放揭開尸體上那塊白布。
「他們說三姐被發現時已經在湖里泡了好幾天,虧得入秋天涼,身體還不致腐爛,三姐……三姐好可憐!」如意說完,早哭得不能自己。
「真是三姐嗎?」駱泉淨喃喃的問,突然跪著走到譚姑身邊。「師傅,真是三姐嗎?差爺不是說……不是說……您真的確定嗎?」
譚姑任人搖晃,她冷漠的盯著鶯兒,身子仿佛陷入沉睡,任誰都不能搖醒她的思想。
「是呀,師傅,小妹說的有道理,您這兩天為了找三妹,沒吃沒睡的,說不定您真是認錯了!」飄雲跟著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