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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蓮花 第25頁

作者︰常歡

別人的傷如果是傷,她的委屈卻等于是白白受了。人的出身真有這種差別待遇?她的好強沈淪在心里,多得自己難受,卻沒人瞧見。

只有一浮起,就是千行萬行淚!

駱泉淨不再多問。她跪著,背脊挺得僵直,整個後背撐得隱隱作痛。她取下腰間的手帕,疊好絹子,輕睡按在臉上。

涌出的眼淚直透濃妝,一攤攤糊了臉,破碎、濕濡的塌在絹子上。

第七章

終究,駱泉淨還是沒讓別人代她的班。誠如譚姑所說,有些事注定該來的,躲了也沒用。

但天知道,她多不想跪在他面前看這一切;一看到他對每個人坦然微笑的臉,她就忍不住痛恨起來。恨他仍這麼愉快悠閑,恨自己的怨怒對他沒半點影響,更恨自己的不濟事,在乎他比在乎自己還多,恨這個、恨那個……。

從沒想過,這些沒頭沒腦的恨怨一古腦兒加起來會這麼多,恨得她心思再也不清明,恨得她頭昏腦脹。

還有,她的手傷,下廚踫了水之後,疼痛似乎更嚴重了。

埋首把琵琶緊緊揣在懷里,機械化的彈著弦,似乎定她唯一能做的。不能听,不能看,甚至不能思想,她沉浸在那漫無邊際的疼痛中,漸漸地,竟有些自虐了。

游湖的客人說了什麼笑話,談了什麼,她完全沒有理會。

「小妹,」如意拾起笛子,悄聲來到她身旁。「還在為三姐的事生氣?」

「沒有。」她回過神,強笑了一下,卻見到周遭的人都散了。

「結束了?」

「結束了。」如意點點頭,有些憂心忡忡的看著她。「看你這樣失神,真令人擔心。」

「如意。」

「噯。」她抬起頭來,急忙跟起身的慕容軒行個禮。

「我有點事要跟泉淨私底下說,你先離開,一會兒我讓葉飛送她回去。」

「呃。」如意傻傻的瞅了葉飛一眼,才會意過來,紅著臉笑著走了。

駱泉淨抱住琵琶,僵硬的站起來。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她說。

「泉靜。」

「放開我。」她長吁了一口氣,語氣仍是那般冰冷。「我很累了,請公子爺體諒。」

他沒有依言,只是使了力掐住她手腕,強迫她把手暴露在他眼前。

她仍舊沒有用象牙撥子,原來受傷的手指,更在長時間撥弦的重創下血肉模糊。

「跟我生氣,有必要這麼傷害自己嗎?」他沉痛的問。

她抬起眼,陰惻惻的揚起嘴角,笑了笑,又低下頭去。

「你裝得那麼安靜柔順,底子卻這麼好強。」

這句話,立刻讓駱泉淨眼底蓄滿了淚。一半是痛,更多的卻是因為他。近來,她是越來越愛哭了。

「你是誰?也值得跟你生氣。」她抹掉淚,恨恨的笑著。「我傷我的手,干你何事?」

他沉沉的吸著氣,一手擦著她沾淚的臉,大力把她的濃妝抹去。

那一天的情景重現,只是這一次,慕容軒不容她掙扎,他緊緊鉗制住她,把她牢牢壓在他懷里。

駱泉淨沒有屈服,下一秒,她張嘴一咬,牙齒幾乎陷進了他的肌肉,慕容軒一震,身子朝後一靠,卻沒說什麼。

葉飛見狀大驚失色,沖過去把駱泉淨拖開。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傷害已經造成,泉淨的淚,慕容軒的血,混著混著,像什麼似的在他臂膀上流竄著。

「別擋著,這是我欠她的。」慕容軒靠著桌,那模樣灰心又疲倦。

她掩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竟傷害了他。

駱泉淨推開他,那一剎間她終于明白了,這場意志的戰爭里,她和慕容軒誰都不是贏家,讓他痛苦,她也不會好受。

「倘若你還欠我什麼,也當這一次全還清了。」

她抹掉淚,堅決的轉身離開了。

慕容軒呆呆的坐在那兒,只覺得心里一陣冰涼;久久,都沒有辦法做什麼。

他離開後,那一晚,畫坊上傳來一夜的琵琶聲,像幽魂似,嗚咽著。到了大半夜,仍不肯散……。

★★★

譚姑要把韓鶯兒逐出教坊的決定,並沒有因為眾女求情而打消。在教坊里,韓鶯兒整整算來也待了三年,該償的金錢債也都清了,照理譚姑讓韓鶯兒離開,此去便該是個自由身;但不知是嘔氣還是倔強,韓鶯兒竟私下和另一家叫胭脂苑的嬤嬤講好了,自願進窯子去。

韓鶯兒此舉,胭脂苑那兒自然是歡迎之至。這件事原來是按韓鶯兒的意思,要保密進行的;不過胭脂苑那兒考量了半晌,一樣是同行,不少青樓妓院的鴇母嬤嬤都彼此認識,雖然娛樂客人的方式各異,但向來是和平相處,從不相犯。

不願為此事惹惱譚姑,在派人到教坊接韓鶯兒的前一天,胭脂苑的秦嬤嬤還是決定送了封信跟譚姑說明原委。

教了姑娘這麼多年要潔身自愛,韓鶯兒這麼做,無異是在每個人面前刮了譚姑一耳光,尤其她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怎不叫她生氣!

譚姑當晚發了頓脾氣,當所有姑娘的面狠狠把韓鶯兒數落了一頓。韓鶯兒個性好強,又愛面子,自然也爆發了,兩人越吵越僵,韓鶯兒氣得連包袱都沒收,也不管外頭大雨滂沱,扭頭跑了出去。

這一出去,一直到隔日,秦嬤嬤派了轎子來,譚姑才知道韓鶯兒沒有負氣跑去胭脂苑。找遍惠山,甚至問過幾個教坊里常捧韓鶯兒場的熟客,可是始終沒半點消息。她失蹤了,走得無影無蹤,急壞了胭脂苑里的秦嬤嬤。

這件事在教坊里引起了某種混亂,但見譚姑始終沉默以對;這種情況下,姑娘們反而連竊竊私語都不敢了。

不管發生什麼變化,該自己的責任不容混淆,這種信念譚姑落實在她們身上,每個人都把不安藏在心里。

駱泉淨私下常去的蓮渠在入秋接連幾天大雨之後漸成了廢墟,花葉一片片凋零,枝梗一根根殘破枯黃。少了蓮葉重重屏障,湖面變得蕭索,湖上的氣溫更低了。

珠簾後的老位子一直空著;怪的是連谷樵生也不常來了。只是對駱泉淨而言,她誰也不關心。上船後,她仍一樣燒她的菜,一樣唱歌,一樣不多話。

沒事的時候,她也不再執意守在船上;她避開每個人,悄悄躲在蓮渠,有時一坐就是大半天。

守著一葉扁舟,一爐燻杳,一盞燈籠,舌忝噬著她在人前任誰也說不出的悲哀。

★★★

慕容家這一陣子上上下下幾乎都是忙碌的。

入秋後的第二個月,慕容大宇尋了個好日子,把一箱箱的聘禮抬進了許家;送聘的那一天,也幾乎算是惠山除了年節廟會外,大街上最熱鬧的一天。

再相隔幾天,進宮多年的容貴妃就要奉旨回家省親。容妃省親後相隔兩月,慕容家大少爺就要娶親了。兩件喜事接連而來,采辦的采辦,翻修的翻修,添置的添置;雖說娶親這樁事,慕容家不知辦過多少回了,比方半年前慕容大宇才新娶進門的五姨娘,早些年二姨娘三姨娘庶出的幾個兒子,早早成婚生子的也有好幾個,不過因為都是偏室,場面再大也有限。

這一次慕谷軒的娶親,著實有著不同的意義,畢竟是正妻所出,娶的人是京城首富的千金,這場婚事變得格外慎重而奢華。

不過新郎倌的脾氣卻是越來越壞了。雖不知他的轉變為何故,但這些日子以來,下人們早已學乖的不在他面而談起任何有關這樁聯姻的事,甚至連上紅漆的托盤茶壺杯子帳幔衣裳等等日常用品也都只敢揀他不在的時候偷愉送進他房里,省得被當面莫名其妙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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