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駱泉淨瞪著白布底下的死尸。這是那個心高氣傲、漂亮嬌氣的韓鶯兒嗎?更早之前,這個女人還跟她吵跟她鬧過,雖然彼此有誤會,但她從沒埋怨過韓鶯兒什麼。
這麼活生生個人,幾天里就變成這樣子,教她怎麼信服?
「三姐這麼好強,她不會甘心這麼走的,我不相信,我要瞧瞧!」說完,她不顧反對,伸手去揭白布。
白布一揚,惡臭飄了出來,那已經看不清五官的臉,腫脹、腐敗地在她眼前擴大。
她還未定下心來,突然一記耳光打得駱泉淨摔到旁邊去。
所有人都還沒從錯愕里回神,又被譚姑的舉動給嚇住了。
在譚姑手里,垂著一截紅繡線;繡線一端,系著一枚不住搖晃,屬棲雲教坊專有的銅錢。
「你做什麼?」譚姑仍沒有哭,只是除惻惻的望著駱泉淨。「還是你覺得她死了還不夠?你明知鶯兒爭強愛美慣了,如今變成這樣,她已經夠傷心了,她生前最怨的就你,你還故意這麼做,難道不怕她地下有知,會更恨你?」
如意扶起駱泉淨,淒慘的大哭出聲。
「師傅息怒,小妹絕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再確定是不是三姐。我們都一樣難過,我們都不相信這件事,小妹不是存心的,三姐已經走了,她地下有知,一定也後悔了。」
「是呀!師傅。」飄雲含淚仰臉祈望著譚姑。「小妹是無心的,眼前安排三妹的事要緊。」
桐錢自譚姑手里滑落,錚地一聲,在地板上繞了幾圈,再也靜止不動,像誰的不甘心,曾這麼幽幽怨怨的打轉著,到頭來還是掙不過命。
譚姑重重的跪坐下來,再也沒說半句話。
★★★
連著幾個時辰過去了,譚姑始終維持著早上的跪坐姿態,送來的飯沒動靜,端在跟前的茶水不沾半口,任幾個女孩懇懇切切的跪著哀求也不理會。
駱泉淨仍撫著隱隱作痛的臉頰,半天不吭聲。
見她那樣,飄雲嘆了口氣。「一會兒記得要用冰敷一下,發生這種事,師傅心情不好,你千萬體諒她。」
駱泉淨搖搖頭,目光擔憂的看著譚姑。
「師傅。」駱泉淨跪到譚姑身邊,哽咽的喊了一聲。
譚姑眼神茫然,什麼都沒響應。
「三姐要知道您這樣子,她也會難過的。」
譚姑沒半點反應。駱泉淨不死心,想說些什麼,一旁明珠已經拉住她,憂愁的搖搖頭。
布簾外,一名侍女悄悄走進,低聲和飄雲說了些什麼。只見飄雲點點頭,隨著侍女匆匆來到大門口;飄雲頰上淚痕未干,默默的跟慕容軒行了禮。
「抱歉這麼晚了還麻煩公子爺走這趟。」飄雲憂心忡忡的說。「但眼前教坊里不能沒人行事作主。」
「譚姑還好嗎?」慕容軒不掩關心的問。
「師傅跪在那兒已經一下午了,任誰都不搭理,我真擔心……。」飄雲聲音啞了,她低下頭,顯然眼眶又紅了。
看到駱泉淨在,慕容軒什麼話都沒說,甚至沒特別望她一眼,就走到譚姑的身旁,譚姑呆滯的抬超頭來,一見到慕容軒,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在幾分鐘內,竟被滿滿的眼淚淌糊了。
「都是我……都是我……!」譚姑哽咽著喊,淚水直落衣襟,只能斷斷續續的說著。
「都是我的心頭肉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要跟她吵的。她這麼做……這麼做是要報復我呀!」
譚姑哭倒在慕容軒懷里,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那樣無依無助。見向來冷靜的帥傅如此,所有的女孩都絞著絹子放聲大哭,一屋子的愁雲慘霧。
揭去堅強的面具,譚姑也只是個女人。駱泉淨心里一抽緊,看著慕容軒拍撫著譚姑,那相偎的模樣,竟像母子。
這些日子以來,她怎麼都沒察覺,慕容軒和譚姑如此相似。不僅僅是那眼眉,那永遠傲然和自負的眸光、處事的原則,都是教人心悅誠服的強悍。
望著抽噎的譚姑,駱泉淨腦海剎那間浮現的,全是和慕容軒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怎地,她心里揪痛,只涌起了想倒哭一場的沖動。
韓鶯兒死了,她永遠沒機會知道,譚姑對她的愛、為她流的淚。教坊里的姐妹都知道,譚姑從來不為任何事哭泣……。
這世間,究竟什麼才是真可憐的?
就這樣堅決的走了,甚至沒來得及去體會、去知道周遭人的感受。韓鶯兒地下若有知,她會懊悔,還是只是一聲冷笑?
死過一次的人,能重新活過,那滋味會有多寶貴?
人在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看不清楚別人的心,以致于有這麼多遣憾!
而她,只知道一味的怨恨慕容軒,卻從不曾讓他知道,她對他早有一分說不出的情生意動。這對她來說,會不會也變成一生解不開的結?
駱泉淨緊緊閉上眼,眼淚終于決堤。是為韓鶯兒?為譚姑?還是為自己或慕容軒?她全不知道了。
如今的她已無法清楚厘清愛情和仇恨,兩者之間不再是黑白分明;在煩煩雜雜的生命經歷里,早就被調成陰雨密布的鐵灰色,或者她只能憑本能去模索了。
直到下半夜,所有姑娘都被慕容軒命令回房休息去了,只有駱泉淨被留下來。
「請你照顧她。」他抱著已哭著睡去的譚姑。此刻的他,拋開那個欺騙者的角色,如此誠懇的請求她。
駱泉淨含著淚,頻頻點頭。
★★★
清早,慕容家每個人都還沉浸在迎容妃的盛大儀式中,慕容老爺卻暴跳如雷,命人取來杖子,狠狠杖責了葉飛。
原因無它,許家老爺親自上門來了。慕容大宇這才知道,原來幾天前,慕容軒親自上了許家,去回絕了這門親事。
初聞此事,慕容大宇幾乎氣傻了,哪管今天是什麼日子,找了人來問話,沒想到慕容軒這幾天根本連家門口都未踏進一步!
找不到兒子,慕容大宇把氣全出在跟著兒子的葉飛身上。
「你跟著主子,見他犯錯,也不勸他,你真是該死!」慕容大宇氣得抓住家法,沒頭沒腦就住葉飛頭上敲。
「不干他的事!」慕容軒大步從廳外走進;一見葉飛額頭已皮破血流,他差點沒氣得對父親咆哮。
「是我做的事,罰他做什麼?!他只是個听命的,我的婚姻大事,他能做得什麼主!」
「別當你這麼大個人,老子就不敢罰你!」慕容大宇握著家法,威脅似的在他面前晃。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我不管她是什麼出身,你都立刻給我切斷關系!」
他直視父親,那眼神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辦不到!」
「就是死了你這個孽子,你也得給我辦!」慕容大宇使盡氣力,拿著家法不顧一切朝慕容軒背上招呼去。
偏偏慕容軒也是硬脾氣,即使杖子在身上掃過的地方疼痛如火燒,他也始終挺著不閃不躲;听到父親撂下狠話,他也冷冰冰的開了口︰
「就是死了我這個孽子,你也休想我會改變主意。」
這句話頂回去,慕容大宇簡直傻眼了,半天說不出個字來,握著家法的手一松,指著兒子頻頻發抖。
那眼神,跟揮刀砍它的譚棲雲,簡直如出一轍!
一想到譚棲雲,慕容大宇不禁咬牙切齒起來。打小這孩子身在慕容家,就沒有一個地方像他這個做父親的。
早聞隨侍來報,慕容夫人就匆匆趕了來,一見情形不對,忙不迭開口說話了︰
「算了,女兒好不容易回門,要算帳你也另外挑個日子,事關他一生幸福,這種事兒子本來就有主張,你又何苦氣成這樣?」言下之意,是幫子不帶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