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那倪員外自責半天,主僕倆卻沒多待一秒鐘。臨時從喬家駕乘的這輛騾車,原來是擔布用的;因為車輪寬,方便在積雪中進行,但車身卻很小,只能容納一個人躺平。寒冬的臘月天,喬釋謙把白葦柔交抱給喬貴;他褪下衣袍,攤在車板上,又接過白葦柔,並仔仔細細把她身上每一寸都小心包住,就怕露出縫隙會凍著她一分一毫。
點點滴滴看在心里,喬貴眼眶紅了。他似乎這才明白,主人那蘊含在心底的感情有多深。
喬貴月兌下外衣遞給主人,喬釋謙卻搖頭吩咐他穿上。
「這一點兒冷不礙事,你趕緊去請道生堂的何先生帶些藥方子到家里來,正清一會兒可能用得上,我到家跟你會合。」
救人如救火,喬貴不再堅持,三步並兩步急急忙忙走了。
「葦柔,別怕,我帶你回家。」呼嘯的風雪之中,他的聲音溫存,再次確定不會有雪花落在她臉頰。
無視那愈吹愈大的風雪,喬釋謙挪動腳步,踩在泥濘的地上。他拍打騾子,吃力扶著車,舉步維艱地朝喬家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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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喬家誰都沒能入眠。喬釋謙抱著白葦柔,大步穿過中堂樓閣。早有幾個下人沖去告知了趙靖心,她人在房里,惴惴不安地迎了出來。
「你回來……我的天!葦柔!」趙靖心在看清楚白葦柔的慘樣後,她身子一軟,癱在繡兒身上。
喬釋謙沒慢下步伐,不等喬恆開門,他早把門板踢開,將白葦柔端端正正地放上床鋪。
「倪家人沒為難你吧?」趙靖心虛弱地問。
沒等他回答,趙正清像陣風似的刮進來。
「天殺的!」一見白葦柔的傷,他發瘋地咆哮起來,手下沒停地把藥箱打開,先做例行檢查。
蔣嬸端著一盆水進來,放在桌上,一臉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相較眾人的驚惶忿怒,喬釋謙平靜得可怕。從闖進倪家抱出白葦柔回到喬家主屋,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活白葦柔。
「我沒見過這麼槽的情況,她至少十天下不了床。」趙正清的眉心愈揪愈緊,收起听診器,神情充滿忍耐和忿怒。
「你們身為主子,沒打算替她討回公道?」趙正清惱怒地轉向喬釋謙,雙手禁不住打顫。
白葦柔仍斷斷續續地咳著血,趙靖心握住她的手,卷起袖口,手臂上丑惡的瘀青讓她的心更起了一陣戰栗。
「姊、姊夫,你們說話呀!」
趙靖心的眼淚滴下來。「正清,凶手的事容後再談,眼前請你先想法子救救她。葦柔……葦柔能好起來嗎?」
「好起來?你們知不知道她的五髒六腑都出血了?要不是頭部沒有受到嚴重的撞擊,她可能早就死了,你們懂不懂?」
听到這番話,繡兒及幾個丫頭全嚇得渾身顫抖,眼眶更是跟著紅了一圈。
「有……甚麼深仇大恨,要……這樣動手?」蔣嬸緊捏著袖子,索性嗚咽地哭出聲。
「救活她。」
眾人全抬起頭來。那是喬釋謙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冰冷、簡單,蘊著不容人拒絕的嚴厲。
趙靖心與他夫妻多年,也不禁心驚。
「救活她,公道才能討回。」說完人便離開房間;趙靖心急忙也跟了上去。
趙正清咬牙切齒地低下頭來。姊夫說的沒錯,當前要務就是把白葦柔救活,說甚麼狠話都是白費力氣罷了。
你等著,葦柔,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然後,我們都會幫你討回這個公道的。
「你想做甚麼?」趙靖心在門外低語。
喬釋謙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靖心,你認為還可以息事寧人嗎?」
「我擔心你。」
他兩手撐著欄桿,像方才在房里一樣,動也不動地回應著趙靖心的話。
趙靖心執住他的袖,卻發現他的眼神飄得好遙遠。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著那片藍藍的天,眼底茫然起了霧氣……趙靖心垂下臉,合掌的雙手滴著淚,喃喃請求︰老天爺,我趙靖心就犯這麼一個錯誤,千萬不要讓釋謙知道這件事其實是我設計的,不要讓我失去釋謙……
「回房去睡吧,我人在這兒侯著,不會有事的。」喬釋謙吩咐,趙靖心無力再拒絕甚麼,黯然地離開了。
房內,直到白葦柔的呼吸趨于平緩,一屋子亂紛紛的聲音終在凌晨時分散得干干淨淨。
替她解開床側的吊幔,喬釋謙疑疑地望著白葦柔熟睡的臉龐;臉上那些污泥和傷痕經洗淨處理後,至少不似初見那樣觸目驚心了。他攤開手,看到那點點的血漬已在掌心凝成磚紅褐色。
他知道,和白葦柔之間,就像這些自體內淌出的血液,再也流不回從前;此刻坐在床前守著她的男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只為惻隱之心而挺身救人的喬釋謙了。
他甚麼都不是,他只是靈魂月兌軌的丈夫;他是個背叛妻子,愛上其他女子的丈夫。
只是這樣的愛,來得太遲。也許就在他們倆琴琴相對的那一天,她的胡琴聲像刀一般切進他的心,今生便注定只能對白葦柔說──相見恨晚。
「姑爺,老夫人請您上祠堂去。」繡兒臉色發白地在門外喊著。
「甚麼事?」一夜未眠,他甩甩頭,窗外的晨光刺眼不已。
「繡兒不知,小姐也在祠堂等著。」
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千頭萬緒,該解決的總是要解決。喬釋謙依戀地看了白葦柔一眼,才站起身,憂傷的神情消逝,他仍是那個沉靜自得的喬釋謙。
母親會如何看待此事,並不構成他的擔憂,千軍萬馬都抵不過他方才面對自己時所做的坦誠告白。而祠堂另一個人,他的妻子──趙靖心,才是讓他最放心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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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再刻意不說,就是欺騙的行為。喬釋謙在祠堂里,沉著地把和白葦柔相識的經過,以及白葦柔和怡香院的關系告知了喬老夫人和趙靖心。
「原來你們瞞了我這麼久!」听完事情的經過,喬老夫人怒不可遏,冷冷地瞟了趙靖心一眼。「不是說早把那丫頭趕了出去,原來你也不老實。」
趙靖心慌張地跪下來。「婆婆,那件事是媳婦錯了。媳婦看她一時無處可去,才斗膽把她留下,請婆婆息怒。」
「看她無處可去就留她下來?」喬老夫人諷刺地一笑。「你好大的同情心呀!當然了,喬家面子又不是你擔的,你想怎麼做自然也不會考慮這些了。」
見母親將矛頭全指向妻子,喬釋謙沉聲開口︰「孩兒無意欺瞞誰,葦柔的過去、那些是非曲直,原來就不該外人過問。他們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喬家做喬家該做的事,不會因為別人指指點點而忽略了是非。」
「才出門一趟,就接連惹出這麼多是非來!我還沒斷氣,你們就沒當我存在是不是?」見說不過他,喬老夫人咬牙切齒地咒罵著︰「為了那個小賤人,你連喬家的面子都不顧了。哼!你喝過洋墨水,是新派思想,你不在乎,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個老太婆還得面對外頭的是是非非?你……你真是糊涂了!」
「婆婆,別怪釋謙,是我讓他去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這是喬家的事,你閃一邊站去!」滿月復怨氣無處發泄,她拾起□杖,恨恨地把趙靖心摜到一旁。「還不都是你這個女人!哭哭哭,你除了哭你還會干甚麼?你把喬家哭得一文不值,還哭成絕子絕孫,喬家都給你哭衰了!」
喬釋謙臉色大變,撲上去抱住妻子。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趙靖心顯然受不住這樣的指控,她連連退後幾步,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