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茗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于何之,癥候朱時,燈半昏時,夜半明時。
然後他睜眼了,看見那婉轉嬌吟的女子就坐在妝台前,菱花鏡里有女清靈如夢。她的上衣末穿好,慵懶地、無心地褪在肘上;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垂在後,偶有細細尖尖白月牙兒梳齒穿梭而去,像春時在碧柳絲絲中躍動的雀鳥兒;武天豪再一細看,哪里有什麼梳子,根本是佳人的玉縴香動,拂向黑夜星空。
忽然他快速閉上眼,又小心睜開一道縫,半果的女子隨著暗香悄然而臨,抓著紫色單衣,走到床邊,坐上床沿,而後不經允許地拉開他胸口的枕頭,俯身投在他身上。
她伸長的手臂,一口氣挽他挽得好緊,「我知道你醒了,別偷懶!」
他就被這樣的溫柔給真正擁醒了,褪下冷靜衣衫的唐璨既甜蜜又可人,對他頻頻眨眼,眼底有著干淨分明的天真誘惑。
「我一直很想幫你撥開這幾根頭發。」他開口笑了,伸出去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許久。
而她仍是抿著嘴直笑,昨夜雲雨後的潮紅桃腮映著難用筆墨描繪的溫情。
「撥開作什麼?」一會兒她問。
「著看你是不是會變得比較不一樣?」
「傻話!」她膩著他,後退的單薄身子隨著歡愉的笑聲輕輕貼著她蠕動著,再度撩起他對她的強烈渴望。
唐璨笑著笑著還嫌不夠,索性整條手臂緊緊勾住他,又把身子湊上去壓向他,「我就是我,哪有什麼一樣不一樣的?」
「別笑了,是你要問的,我說的是實話。」
她笑得更放蕩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青絲輕搖,笑得武天豪不得不抓緊她那頭厚實又亮麗的長發尾端,以防散開,她的發帶著榮莉花香,這麼濃郁放肆,卻又這麼清淡縴雅;而他對她的感覺,也是這麼兩極分明。
唐璨仍掩袖咯咯嬌笑,罩上一半的淡紫長衫在她無意拉扯中又滑下臂膀,果出一截繹紅緞面精繡碎白小花的抹胸,紅艷艷地,襯得她胸口肌膚更加白膩照眼,雖然昨夜他們那樣親密,但武天豪卻是第一次揭開唐璨萬種風情的那層紗,他看得有些恍惚,也有些酣醉。
「別笑了,這麼有趣嗎?」他無法自拔,也跟著她咧開嘴。
她搖頭,還是笑個不停。
武天豪只好俯下頭,用吻封住她的笑。
「晤……不要,這樣會愈弄愈亂的。」她真的乖乖收住笑,紅著臉喃喃地抱怨。
「嫁給我,璨璨!」
懷中的女孩僵了一下,之後抬頭,淺笑中遞給他一枚梳子。
「幫我梳頭。」
「璨璨,你听到我的話了?」
「你要娶我,是因為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他不語,也沒被她的輕佻話語傷了尊嚴,武天豪听得出來,唐璨的口氣很認真,她不是隨便的女人。
「為什麼不說話?」她的手朝後推了他一下。
他起身跪吻了她頭頂-下,充滿柔情地替她撒下及腰的長發全數撥開腦後,才開口。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愣了一下,那老是晃個不停的肩膀又變得僵硬。
「不好嗎?」他揣揣不安地問。
「很好,但是不夠。」她輕輕地說。
「如果你不滿意,我還有成千上百個原因。」
回過身,唐璨接過他手里的木梳,那對眼楮漾著水光盈盈。
「告訴我第二個理由。」
「我愛你。」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她嘴角含春帶笑,默默瞅著他。
「沒錯,但這是第二個。」他很從容不迫。
「那……第三個呢?」
「也是我愛你。」他笑容更大了。
提起一手,唐璨嬌憨可愛地覆著臉,另只手則對他搖晃四個手指頭。
「第四個。」說完她隔著指縫間,淨拿亮閃閃的眸子瞧著向來斯文的他愈笑愈恣意。
「還是我愛你。」
「不行,你要賴!」那束濃密光滑的長發忽然自武天豪手中柔順順地滑開,唐璨一收回螃首,再度搖散才梳平的一頭黑發,純然一笑,笑得跟孩子似的,聲音嬌柔無邪。
但摻落在發絲縷縷間,有如斷線珍珠的眼淚,卻讓她自身其實最不禁踫的脆弱感情全然曝光。
她不要天豪這麼待自己,因為他和她之間,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哪!唐璨嗚咽地想。
他眼前有大好的前程,那條路光明、爛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憑著一股決心活在這世上,一個賣藝女子是萬萬配不得的,這個虛榮的世界怎容得下他們的感情?
而且,在某個尚末結束的事件里,他們根本還是敵對的立場!
不好!真的不好!唐璨緊緊合上眼,心里喃喃。天豪,我求你,什麼理由都好,說你貪戀我的身子,說你對我只想要露水姻緣;甚至你可以默認我的答案,任何一個荒誕充滿傷害的理由都比這個強。我寧願你輕蔑我,也不要你愛我,我不要你出口那個字,你會綁住我的,綁著我沒有法子對你再裝下去。
「我只想得出這個理由,它最沒道理,也最理直氣壯。」
「別說了。」
「璨璨……」她的手快逮覆上他的張口欲言。
「拜托你別說了,我知道就夠了,天豪!」
「那你……」
「我不能!至少在現下,我沒法承諾你什麼。」
「因為……七采石?」
她困難地點點頭,並不打算把真相告訴他,她已經失敗了一次,曲承恩不會給她機會再錯第二次。
「璨璨——」
她知道他要問的話,飛快地,帶著某種明明掙扎無望的憂傷,唐璨珞住他欲出口的話。
「你真的確定你要的人是我?」良久,她才穩住混亂的心跳,張口說話。
武天豪皺起眉,一臉的不快。
「你侮辱我,璨璨。」
「不是侮辱,我只怕你後悔。」她偏著頭輕輕靠向他,微笑卻又不甚確定地開出保證,「就等這件事一結束,好不好?」
第六章
相知相許的日子,對唐璨來說,並不是真正的開心。
只為她的心里仍有著結,在沒有完全打開前,唐璨以為任何歡偷都是短暫空茫的。
武天豪的求親令她失去反應的能力,但轉念一想,她其實知道,他就是這樣認真的人。
那天傍晚,來福客棧走進一位客人,長驅直人地朝武天豪落腳的房里推門而人。
那時唐璨正倚在窗台上看雨簾縴縴,听雨聲浙然,偶爾,她會提手去承接紅瓦間翻落的雨水。
身後的武天豪輕輕環住她的腰,陪她賞著雨景,聆听著雨聲,然後拉著她的手去抓那些握也握不住的雨珠子。
還是不言聲,有的只是相視一笑,笑中千般柔情,個中滋味,只有當事人知曉。
即使短暫空茫,武天豪仍相信唐璨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絕對的快樂。
既然快樂,相守是兩人必然的路,對末來他可以不焦不急,他相信自己,更相信她的心。
只是對于她心上的結,他仍在苦思如何破解。
一整個下午,直到黃昏,雨,仍末止歇,唐璨偎著心愛男人的體溫漸漸想睡了。
馮即安推門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情深意濃、春色融融的景象。
唐璨被武天豪的身子踫到後一怔,也眨著眼清醒了。
他們一齊轉頭看向馮即安,門口這個男人,表情傻得可笑,滿眼的疑惑全朝武天豪潑了去。
唐璨先有動作,她起身,拉好略為皺亂的外衣,對馮即安禮貌客氣一笑,從容步出房,一點兒都無難堪窘困狀。
「你比我預估的還要早。」武天豪轉向他,有著跟唐璨一股的自然,都是笑得坦然;而且,在那笑容之中,還有一抹難掩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