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答。
「茗煙?」
「奴婢不能。」她低語。
「不是不能,只要你願意,茗煙,我知道你可以的。」
背著他的身子始終沒轉過來,末了,武天豪只听到她僵硬的聲音︰「對不住,奴婢告退。」
「晚膳前我在馬房等你,我有話跟你說,記得要來!」
李茗煙只停了一下子,又邁開腳步很快地走掉了。
※※※
她不想去赴那個約!
誰曉得他是不是捉弄她的?茗煙冷漠地想著,手里用力拍搏著袍上的污漬,她不解,自己明明是張鬼見也愁的麻臉,那人憑什麼待自己好?她是來辦事的,可不是給人尋開心來的。
「茗煙!」
「來了——」她揚著聲音應了應,丟下手邊洗滌了一半的衣物,兩手順便在圍巾上擦了擦,才走到喚她的房總管面前。
「一會兒等手邊的事做好,就把這些送到馬房去擱著,牧場那兒的小伙子們等著明天一早用。」
「馬……房?」
她遲疑一下,那頭房總管早喚了陳大娘,那名壯碩的中年婦女回過頭,神情不耐煩地丟了一疊折得齊齊的汗巾放在她懷里。
「對!馬房,還懷疑啊?回去做你的事,動作俐落些,太陽下山前要送到,懂不懂?」房總管嚴厲地吩咐一聲。
「是,總管——」沒有再問一句,李茗煙心里卻暗暗咒罵著這意外的差事。
懊死的!她真的不想見武天豪;但是,該來的總是要來,李茗煙心里很明白,只要她在狄家一天,就勢必得對上這個人!
她只是不解,狄家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頭,那個人為何偏偏對自己……
※※※
餐前,她有條不紊地把巾子端端正正疊放在竹籃子里,朝馬房走去。
一拐過廊廳,遠遠地,她便望見馬房一如往昔,房外兩旁的守衛站得挺直,沒有武天豪的蹤影,茗煙這才定了定神;然而,心頭卻有一股氣惱。
她好氣自己,竟輕輕易易便把一個男人的玩笑話當了真。
丑丫頭,痴心妄想個什麼東西?還當人家真有什麼意思麼?
臉上靜如石刻,她對守衛揚揚手中的籃子,掌著燈進人房內。
沿路,幾匹閉目休息的牡馬警戒地豎起耳朵,睜著漆黑的大眼楮望著她。面對那樣沉靜的情景,不知怎麼,李茗煙竟生出了沖動,看看外頭的守衛,她放下了籃子,彎腰把地上的牧草抱起來,散放在馬兒前。
一只馬兒低頭嚼咬起草,她盯著馬兒呆望許久,才拾起籃子,走到最尾端的置物間,把籃子里的東西一一放置在木架上。就在架子就要放滿時,忽然,她感到背後一陣汗毛直豎,手顫得幾乎捏不緊最後一塊汗巾。不必回頭,她知道有人站在她身後,而除了武天豪,還有誰會在用膳時間到這兒來?
他……真的在這兒等著自己?李茗煙一掂腳,把汗巾兒朝上堆好,扶著木梯,她穩住身子,也穩住自己的心跳。
再回頭,身後那熟悉清亮的黑瞳,正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他就站在門邊,很端正,又很輕松地站著,不像其他男人總是抱胸斜倚,故作無拘和不羈,甚至更裝模作樣地充瀟灑。
可是他沒有,只是那樣樸實無華地站著,就像他生來就很習慣這樣誠懇,誠懇得讓人不知該怎麼辦!
「茗煙。」他微笑招呼她。
置物間只有她帶來的一盞燈籠,掛在門邊,挨著他,把他的臉照得一清二楚,她在上頭倒看得真切了。燈火昏黃地搖動著,是光線的關系嗎?她覺得他更好看了,比第一次她看到的模樣更俊了些,不知道他來了多久;或者,自己方才偷懶的一下子也被他瞧見了?
茗煙看著他,邊想著邊下梯,他那溫暖含笑的唇角很是動人,可不知為什麼,卻又帶著一點兒憂心。
能看到她安然站著真是件好事,武天豪松了口氣,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一嗅到那淡淡的香味,他的人就變得不對勁,她大概不知道剛才下梯時,他為她小小的擔了心吧!
「公子。」鞋接觸了地,她站穩後,禮貌地福了一福。「馬房在黃昏後便不準閑雜人等進人,這是狄家的規矩,武公子應該知道這點。」
那語氣仍如剛見面時一般謙卑有禮,但在武天豪听來,卻有一種幾乎是挑釁成分的冷靜。
這女孩實在特別!
「我是閑雜人嗎?」
她愣了一下,很快地搖頭。傻子!他是個教書、識字的師傅呢!不是有人說過,念書人最會搬弄文字、顛倒是非了,要說講道理,她是辯不過的,也沒那種口舌辯!轉過身去,李茗煙不再說話,只把籃子拎在手上。
「那……敢問公子還有什麼事?」
「這個——」他伸手至懷中,暗黃的光線下,李茗煙才看到他懷中鼓鼓的。
武天豪抽出一疊冊子,遞到她身前;她掃過那排字,看得出是幾本簡單的詩抄和詞曲賞析。
「這……」她心意不定,卻沒太大訝異,約莫是來的路上便做了些心里準備。
「給你,這些書在我這兒也是干放著沒多大用處。我在想,或者你喜歡看看也不一定。」
「公子……您何必如此?」她吶吶地說,眼光卻在冊子上流連不去。
這些詩抄她老早就想看看了,但在過去,她的環境並不允許她這麼消磨時間。
武天豪將書交給她。
「收下來,我以為人生沒有間斷的就是學習,不管是什麼樣的身分,難得你又識字,這些書看看並不打緊。」
她仲手接過來,手指輕輕撫弄著那著墨深深的字跡,心里五味雜陳。
是呀,看看並不打緊。在狄家,入夜里不值班的下人閑來無事,多半都聚在一起聊天說笑,她有時間可以看的。何必這麼緊張呢?
這些紙張里,一片片說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呢?她的心躍躍跳著,眼底也閃閃亮著。
「打開看看。」
她照著做了。一頁頁瀏覽過去,直至一篇文字,她停下來。在他面前看了一遍,然後合上書,她閉上眼,和著飄忽的笑,輕輕呢喃出聲。
「一溪流水水流雲,雨霧山光潤。野鳥山花破愁悶。樂閑身,拖條藤杖家家問。誰家有酒?見青簾高掛,高掛在楊柳岸杏花村。」
吟著念著,她忽然忘了有旁人在,整個人更暢意、開懷地笑起來,那細碎如輕鈴的動人樂章奏出,沒來由地,武天豪的心竟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怎麼啦?」她打開眼,停住笑,無辜地看著他沉下的臉。
「沒有,只是很意外。」
「意外?」
「我以為你是不會笑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你這麼開心。念過這首曲兒?」
「沒有。」李茗煙收起笑,低頭望著那幾行讓她失控的字。天哪!她向來知道怎麼適可而止,怎麼讓理智掌控自己的生活,可是這武天豪,他要她怎麼辦呢?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首曲兒。」
餅目不忘!這女孩的潛力相當驚人,武天豪眼底有贊賞。她真的很特別。
「茗煙……茗煙……」
「嗯,武公子,對不住,奴婢方才失態了。」懊然回神,李茗煙慶幸自己仍站在半暗的架子邊,武天豪看不到自己的臉色早燥紅了一半。天啊!她真是槽透了!
「在想什麼?」
「嗯——」她捂著嘴,垂首露出個飄忽的笑沒讓他見著,「我以為……並不是每一個人生來都有求知的權利,尤其是……女人,男人似乎不願意我們知道太多,那會顯得男人很……」她猙扎著「愚蠢」兩個字不知該不該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