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扮仙女的紅綾帶里在她肘上,迎著風輕飄飄地吹拂著。
這個唐璨是特殊的,武天豪就近瞧著她的臉想,五官雖然細眉細眼、小鼻小唇,但襯上她落落大方的舉止,讓他無法以凡心待之,仿佛她剛才在台上的扮仙女並沒有因那些掌聲而落幕;她的婷婷裊裊就在眼前,飛舞的綾帶護持著她自天上逆著北風走來,自成一型,有自己的媚,也有自己的味。
「天冷了。」他輕嘆,不懂自己是否為她的薄薄衣裳而憐惜?
還來不及答話,一陣狂風自她背後撲來,逆風把她腦後的那束長發及肩上紅綾帶打得飛散,在她身上,在她小小的臉頰四周,一黑一紅有如火光附著燒盡的木頭,對比鮮明地飛揚著。她的白衣裳飄飄然然,被風吹得緊的曲線雖不凸出卻仍然誘人;武天豪驀然想起她在跳上橫木那一飛,活月兌月兌真是不沽人間煙塵的仙女,那時遠看她人是這樣,沒想到近看也是這樣。
一如他想象的,隨風飄過一股很清淡、很好聞的茉莉花味,混著脂粉香朝他撲鼻而來。
武天豪同時也注意到女孩顫抖得更厲害了。
沒有得到她允許,武天豪也不記得自己何時對女人變得這麼莽撞,他輕輕握住她縴細的手腕,就像怕唐突佳人般的戰戰兢兢,轉個方向,讓自己的背把她所受的淒冷全擋過去。
這番作為太誠懇,唐璨無法對他生氣。
男人的體貼對她來說陌生無比,她不曾在全無預警的情況下被男人握住手,但是看著那對充滿關懷又澄澈的男性眼眸,她忘了該說聲謝謝。
長年被她積壓下來,只有在戲台上才會發揮出的女性嬌柔特質,此時竟被這只溫暖的大手勾引了出來,在她的心靈中洶涌如潮水般,一波波、一層層地淹沒了她。
這一動以後,方才在台上蔓燒全身的熱火一股腦兒襲向她,唐璨忽地覺得世界就在她眼前炸開,連這張好看的男性臉龐也完全扭曲變形——
還來不及思考,武天豪就抱住了她!看著她那紅通通的臉頰,一股難解的憐惜之意在他胸膛中凝聚,懷中佳人是這樣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啊,這樣一來。……那淡淡飄飄的茉莉香更囂張了,幾乎包圍了他們。
武天豪眼光瞥至一個街角,他展開斗篷,里住了她,扶著她朝隱僻處走去。
身後的馬安靜地跟著主人行去。
「你還好嗎?」輕輕觸著她發燙的小手,他離這張潔淨無垢的臉更近了。幾縷不听話的發絲落在她粉腮上,教武天豪有股沖動想去撥開。
偎在這男人的懷中,唐璨多希望這一刻能停止,可惜,她不是個夢想家。一等那股暈眩過去,她可以睜開眼楮站直身子的時候,便靜靜地推開他。
武天豪把身子移開了些,握著她的手卻沒放開。
「很好。」她困難地吞吞口水,氣惱自己的軟弱。
她不能任由這男人一直握著自己的手不放,很快地,唐璨把手縮回,然後對他微微一笑,方才台上的笑是職業性的,這回卻是真心的,雖然笑得挺虛弱的。她很少這樣面對個陌生人,反正,萍水相逢,她以後也不會再見著他了。
那不矯揉、不做作的笑容令得武天豪全身起了一陣非寒冷所導致的顫抖。
「珍重。」說完,她有些惻然,腳步卻不停地繞過他,唐璨扶著牆,努力地、也小心地一步步朝向人潮愈圍愈多的戲台走去。
再一次,武天豪自覺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真的忍不過,于是褪下厚厚的斗篷,也不問過她同意,就罩在女孩肩上。
唐璨背著他有些痴愣,同時也注意自己反常地還是沒生氣,回頭想問他時,那男人卻已經跨上馬鞍。
「在下絕無他意,方才在台下听一位小扮說,唐姑娘是這楊家班里頭的台柱,這幾日天候不佳,端請唐姑娘千萬珍量身子,走江湖是很辛苦的路,姑娘保重。」
馬蹄揚起一陣塵沙,她默默地就看著他走遠了。
什麼都沒留下,除了肩上厚厚暖暖的斗篷;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全然不曉。下意識地,她擁緊了斗篷,那男人的氣息把她對這世間的風寒冷意都驅走了,只留下說不出,卻值得玩味的稀世淒柔包圍著她,溫暖著她,唐璨忽然臉紅了。
直到那匹馬消失在城樓一角,她才一步賴著一步,垂頭含著笑意朝仍熱滾滾的戲台走去。
「小璨!你跑哪兒去了?你爹在找你呢!」在班子里專門反串小生的一位姑娘粉著一張臉,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哦!」唐璨止住笑,覺得那股揮之不去的暈眩又開始涌得她想嘔。
「你的另一只珠子呢?」那姑娘問。
「啊——」模模兩旁的耳垂,唐璨這才發現瓖在她左邊耳朵底的那顆小珍珠不知何時遺落了。
※※※
坐落在關外的狄家堡是江湖中最具神秘色彩的。
狄家最主要的任務,是負責供給朝廷最重要的資源;從御敵時所需的兵器原料到馬匹的提供,尤其狄家牧場所培育出的戰馬,是全國最優良的品種。
以商業觀點而言,這是個相當甜膩多汁的肥缺。江準一帶,曾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商人想取代狄家堡的地位;然而多數人雖有那樣的雄心,卻沒有狄家那樣雄厚的資本和能力。
為此緣故,有關那個流傳在世間人口中歷久不衰的傳言,說狄家堡在數十年間,能夠這麼快速崛起,至今屹立不搖,全是因為擁有了一樣舉世無雙的至寶——七采石。
幾乎知道狄家堡的人,都會先知道七采石。就是因為狄家太紅,氣勢太盛;所以那顆主宰狄家堡命運的七彩石,反而在眾人心中失去能療百毒、治百病的神效。
因此有人曾經傳聞,只要有法子拿到七采石,狄家堡將會不攻自破;而僅屬這石子里頭那得天獨厚的幸運,將傳交給得手者;但是說歸說,卻從來沒有人敢放膽潛進門禁森嚴的狄家堡去偷取這件寶物。忌諱狄家第二代掌門狄無謙只是部分原因;而在城堡以外的另一名人物,才是令那些覬覦者膽寒的主要理由。
八月的草原,秋意冷得顫人,關外刮來的西風,飛卷得路人皆有刺骨之感。
那三名男子一踏上狄家的地界,堡內就派了專人來接風冼塵。
領首的男子有張一大半完全覆沒在濃密卷胡下的臉、一雙嚴肅冷淡的眼晴,讓人遠遠望之便生怯意。他對謙卑的奴僕雖無驕意,但也少有笑容;倒是座騎後方的兩名男子,頻頻有禮地對來人微笑稱謝。
狄家的另一號人物,就是這個在江湖上黑白兩道都惹不起的一狄無塵。
也不光狄無塵,還有無塵身邊的兩名結拜兄弟——武天豪和馮即安,他們就是人稱的「邊城三俠」,經常在關內、關外,來無影去如風的。
在過去,他們一直隸屬于九邊總都護府,職名雖是小小的護衛和捕快,但卻沒人敢小看他們;因為他們為邊防的清明治安所打下的金字招牌,連朝廷都得另眼相看。
邊城三俠,加上一直在堡內統領事務的狄無謙,這四人的名聲無形中在狄家堡四周築上了一道難以攻下的牆。
「大少爺,堡主等您許久了。」
「不急,這回有的是時間,你下去忙吧!」狄無塵淡淡說著,揮手遣離了下人。
「是!」狄家驛館的總管恭敬地離開。
飯後,等到服侍的僕人離開,在回程的這一路上,狄無塵第一次陷進了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