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一年,瀕臨半死邊緣的他伏在傳真上乞討時,被一個滿臉胡子的凶惡男子帶回卜山,那個男人從不說好听的話,只是大著嗓門逼他多吃些東西,多在床上安靜地躺著。當他的傷養好後,他二話不說,拜了那個自稱卜老虎的男人為干爹,從此他的身邊也多了一個小他七歲的調皮妹妹曉恩。
六年前,一個姓侯的窮縣令帶著他女兒投奔卜山,他就這樣認識了浣浣,浣浣比曉恩在上一歲,一進山寨就和曉恩個性相投,兩人都是活潑甜美,在卜家寨里的幾十來位姑娘里,也只有這兩位一直懂他、解他。初時小韜也單純地認為,總會有那麼一天,他將會于這兩位姑娘中擇一而娶;但事實上,年歲越長,他越了解,曉恩和浣浣都不是他所要的。
雖然她們都了解他,雖然他很早就月兌離童年的陰影。
是不是就是因為怕辜負了這分心意,他只是像個兄長般的疼她們、愛她們?
這便是他所知、所欣賞的女人形象,但是浣浣和曉恩的個性拿到山下來,根本就屬異類,而問題也就因此而生,曉恩就是為了逃婚才私自下山的,累得他在後頭替她收拾爛攤子。唉這種妹子,不說也罷!
童年往事他從未對誰說起,那是深藏在他心頭的痛,任何人若膽敢試圖去挖掘這段秘密,他相信自己會打破卜家山寨十多年來「不燒、不殺、不壞閨女」的三大戒律之一。
他討厭挖掘,小韜的個性是寧可人家了解而不說,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想戳破一切。浣浣就不會這麼討人厭,她知道他隱藏的溫柔,卻從不光明正大地點出這令人尷尬的事實。他,陳小韜就跟卜老虎一樣,在凶狠的臉孔下,其實都有副慈悲的菩薩心腸。
他痛恨被一個陌生人輕易看出這點,並加以說明。老天為證!他真的非常非常痛恨,那令他無助不安!
見鬼了,他會無助不安!他瞪著她,卻罵不出話。
這姓舒的女人眼瞎了嗎?小韜抱著有些困盹的小荷,心里不甘願地咕噥著;抱著這女娃兒至少可以能讓他理智一點,看在小孩討人喜歡的分上,他不會對舒霽蓮失控地吼叫。
「你……什麼?把孩子還我。」
「閉嘴!」小韜低低地喝了一聲。
懷中被他吵醒的小荷迷惑地朝小韜眨了眨眼,她慵懶地揚揚嘴,然後很自然地真起身子,把頭擱在他的肩上,抿著嘴笑了。
「貼……小……荷……睡……」她眯著眼,用力地打一個大呵欠,緩緩合上眼楮。
小韜狂怒的表情忽然沉澱下來,望向女孩的臉溫和又慈祥。
霽蓮動容地望著小韜游移在女兒背上的大手,是那般溫柔而堅定,具有催眠有作用般的,小荷甜蜜地伏在他肩上沉睡了。
「你……」她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呼吸困難。老天爺,這一刻她只想哭,淚水含在眼眶里,她完全被這一幕父女天倫樂震撼住了!
小荷早該有個爹的,她想起那場大火,想起淌在袖口上那片黑血斑斑,心酸的淚急速滑下,霽蓮急忙轉頭拭去。
再回頭時,霽蓮希望他把孩子交還,再怎麼說,小荷跟他沒半點關系。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間,示意她別說話,然後邁開步伐,朝她家走去。
霽蓮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在後面像個傻子跟著他走。
***
把熟睡的小荷在床上安置好,小韜冷下臉,半句不吭,就像一陣風似的飛卷離開房間。霽蓮什麼話也沒說,她料得這人不會輕易死心,她煎好了藥,服侍了湘兒服藥、吃飯、更衣、沐浴的忙完之後,有好一陣子,她無端出現了悵然若失的心情。守在小荷身邊,霽蓮望著孩子天真可人的睡顏,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模自己的頸背,痴楞地閉上雙眼;想著今天一早有只溫暖粗厚的大手揉過這兒,還有讓她心跳怦然大作的男性氣息……這個陌生男人曾輕貼她貼得這麼近哪她不自覺地兩頰暈紅,仿若醉酒般醺醺然。
自己在干什麼?她倏然睜大雙眼;那自小所受的禮教規範到哪去了?霽蓮跳了起來,有如困獸般的在屋里來走去。她究竟發了什麼瘋?湘兒和小荷的事沒解決,她這會兒居然在想那個粗魯男子?
不!她所看見的事實告訴她,那個「人」一只兒都不粗魯,他抱走小荷,是為了減輕自已的負荷;他來找自己,是為了與曉恩的兄妹之情;他會凶自己,是因為自己看透了他!
這樣的男人也會脆弱嗎?那樣雄偉高壯的體格下,難道藏的是沒有任何防備的靈魂嗎?她的心微妙地悸動起來,難解的思緒讓她抱著雙臂苦惱地嘆了一聲。
新雨初停,午後難得露面的陽光照得天井一陣溫暖,她心今一動,伸手卷上竹簾子,那個寬闊的背影就在眼前站得筆直。
他站的姿態輕松,卻隱含霸氣,霽蓮推開門,垂首小心地走到他面前。
「既然……既然你要帶我去四川,這一路上,我……我總……總不能不知道你的大名吧?」
她勉強擠出笑容,臉上卻一陣燒紅。唉一個女人竟主動問男人的名字,這……真是羞死人啦!
「我還沒說,你就知道要去四川?「小韜沒回答她的問題,他冷冷地望著她,發熱的太陽輕輕灑在那慌亂卻無比溫美的臉龐,那兒還有著兩朵如棲霞山秋顏的楓醉,他轉過頭,再度勒令自己必須無邪地去面對這甜膩軟言的笑容。
「但……是你說要帶我去見蕭大哥的。」
「蕭大哥?」
「呃……蕭公子。」她急忙訂正,不願被瞧出端倪。
「你怕什麼?我對你要逃走的動機沒有興趣,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把誤會解釋清楚,對那呆子說徐府的命案不是咱們犯下的就可以了,至于其它……」他聳聳肩,沒有再說下去。
「逃走……我沒有,你不要亂說!」她想到那夜在北京郊外都可瞧見的火光,心里大動,這男人看出了什麼嗎?她慌忙地否認,沒注意自己的聲音已近尖銳。
那是個什麼樣的秘密?竟能讓她在短短瞬間就瀕臨失控?小韜有些不忍,順著她的話題接下︰「我沒別的意思,雲忙你的吧!看看是否能請個人,替你照顧一陣子。」
「我不放心,一個是我的孩子,一個是我的好姊妹,你教我怎麼舍得下?」她心里比他考慮的還多,這兒雖住了一段日子,但她直覺就不太相信陌生人。
去年六月,她出門到鎮外,意外救了到福州洽商,卻遭搶匪殺傷的徐至圭並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如果不是貪圖那筆錢可以讓湘兒和小荷過得更舒服,霽蓮怎麼也不願意離開福州,到蘇杭,才會發生這些麻煩事!
她又想惹火他了,小韜搖頭,這女人就像碧綠的玉石,雖美麗但也頑固不已。
「我已經告訴過你該怎麼做了,別太過分!」他眯眼翹首望著陽光冷言說道,然後開始盤算今晚出發後該走的路線。
那冷硬的側面有如鍍上一層閃亮的金邊,霽蓮痛恨自己痴愣地看他的表情,這男人是只豬玀!他的良心比螞蟻還小,她不該對這種惡霸抱有什麼仁義道德的期望。
或者真如他所說,這人的良心早被狗啃得一點兒都剩!
她怒氣沖沖,不顧後果地在天井里恨恨罵出聲︰「你可以在這兒站到天亮,甚至站到一獄結冰,或者等太陽打西邊出來。我告訴你,除非湘兒病好,否則我絕不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