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學識淵博,談吐詼諧風趣、個性溫柔體貼,對穆崇真千依百順,這是當年李家慶做不到的地方。
穆崇真接連深呼吸,撫平轟然作響的心跳。
「我跟他注定有緣無分。」
好像也不能這麼說,他的闖王祖宗可是逼她自縊于煤山的罪魁禍首,不是冤家不聚頭呀。
「緣分這種事很難說。」藍慕華不以為然,問道︰「家慶學長說他永遠等你,你怎麼說?」
強忍心痛,穆崇真慘然道︰「太遲了。」
「真愛永遠不嫌遲。」藍慕華一針見血地分析道︰「教授對你,憐由于愛。如果你堅持離開,他不會為難你的。學長也不會介意你的過去。」
穆崇真卻不那麼樂觀。
李家自有李家的規矩,獨生兒子的婚事,更是非同小可。李家少夫人的名號,家世普通的黃花閨女尚且頂戴不起,更何況是別人的下堂宴。
長長的睫毛不住震顫,穆崇真低聲問道︰「他也是基督徒,勾引別人的老婆不怕下地獄嗎?」
藍慕華的聲音顯得又遙遠又清晰︰「學長說,有你在的地獄,對他而言,就是天堂了。」
穆崇真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止不住的淚流滿面。
***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冥暗的夜色掩去白晝坑坑疤疤的容貌。夜晚的台北一向比白天美麗。
壁上的鐘結結實實敲了七響,一般上班族早就打道回府,有老婆服待的老爺大搖大擺地享受熱騰騰的晚餐,打光棍的單身漢卻只能隨便搞碗泡面充饑,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不過,曾經在雜志社做過事的人都知道,截稿前一天沒有準時上下班的權利。通宵達且是常有的事,做不完甭想閃人。
「遠哥,存稿先借我應應急。」
孫祥飛打躬作揖,只差沒雙膝落地喊爺爺了。「明天就要出刊了,今晚再交不出稿子,老大鐵定剁了我喂狗。」
雷鴻運按下傳送鍵,將稿子傳出去,剩下來的編輯整理輪到美編去頭痛,沒他的事了。
「狗也是很挑的,你的肉它們才不屑吃。」
一群忙得轉陀螺似的同事哄然附和,打落水狗他們最會了。
「鴻遠的文筆是你龜孫子掰得出來的嗎?少臭美了!」
孫祥飛哀求道︰「小弟上有高堂、下有稚齡女兒,老婆肚子里還住一個不小心中獎的肉球。如果總編大開殺戒,餓死我事小,難道剛一家老小陪我喝西北風嗎?遠哥,你行行好……」
他忙著打躬作揖,沒發現同還突然變得異常沉默。惡性不改的同要埋頭苦干,嘴角流露出嗜血的興奮。
總編大人的聲音幾乎是才從冰窖里傳出來,凍得人透骨沁涼︰「你改名叫阿斗算了,沒出息日會求鴻遠罩你。」
雷鴻遠托著下巴,興致盎然地觀賞總編對孫祥飛飽以老拳。在這里,只要不鬧出人命,任何尺度都縣被允許的。
「老大.找我有事嗎?」
總編歇手,瞄了眼後上的掛鐘,冷笑著下達最後通牒。「十二點前我要看到稿子,用擠也得擠出來,否則你就從頂樓跳下去吧。」
孫祥飛面色如土,失焦的眼眸仿佛已經看到自己不斷下墜的身軀,耳邊傳來陣陣呼嘯的風聲……
「鴻遠,跟我到辦公室。」
***
從櫃子中取出私藏的冰酒,軟木塞一拔開,酒香就飄了出來。總編注了滿滿兩杯,與愛將分享。
雷鴻遠端著酒杯仁立在窗前,居高臨了欣賞燈火通明的台北夜景,美則美矣,不知隱藏了多少骯髒丑惡。
「這次又要在做什麼缺德事了?」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他懂。
總編將一疊照片扔在桌上喝了一口酒道︰「這次咱們的目標,絕對是死了只有人笑沒有人哭的爛貨。」
「穆崇真?」雷鴻遠微微吃了一驚.拿起照片仔細端詳。「跟她一起喝咖啡的男人是誰?眼生得根尖.應該不是公眾人物。」
「他叫李家慶,是冰山女魔頭的舊情人。」
總編一口飲盡杯中佳釀冷笑道︰「那個臭姨子,仗著老公是法界長老,作成作福,咱們報導的篇幅才指頭大,她就幫當事人洋洋灑灑寫萬言書告咱們毀謗,附帶天文數字的民事賠償。」
「你不是已經封她為「趕尸族」了嗎?」雷鴻遠一挑眉,反問道︰「我記得那文章是老大親自執筆,用最惡毒難听的字眼揶揄她為了錢勢權貴嫁給足以做她爸的法學教授。這還不夠難听?不然你想怎麼樣?」
總編「啪」的一聲捏碎水晶杯,「我想她死!」
發現這種說法傳出去鐵定惹來牢獄之災,他改口道︰「沒那麼嚴重啦!只想給她一點苦頭吃吃,否則我心里不痛快。」
老大拗得也太硬了吧?雷鴻遠飛快地思考。
他待的這家雜志杜采連坐法,如果法院判決雜志技應賠償當事人名譽損失,記者也要跟著賠。
總編身為主管把關不嚴,加倍賠償。
由于報導內容勁爆,雜志社每個記者幾乎都是法院的熟面孔、幾年下來加加減減,穆崇真少說也咬掉總編一棟陽明山別墅。
總編將碎片收拾干淨,取出另一只水晶環,自斟自飲起來。「鴻遠,你覺得咱們這回勝算大嗎?」
「光憑這些照片,機率等于零。」雷鴻遠大剌剌翹著二郎腿。「大學時代的朋友相約出來見面聊天很正常,就算真有奸情,人家也只當是堅定的友情。」
總編獰笑著說道︰「咱們派三組人馬,日夜跟監,我就不信拍不到他們在街頭擁吻的畫面!OK!shit!danmit!」
老大愛罵就讓他罵個過癮吧!雷鴻遠一杯接著一杯,不是每天都有這種好康,不及時把握對不起自己。
「打倒女魔頭是我畢生的夢想。」總編握住雷鴻遠的雙手道;「這次任務就交給你了,只要能夠做掉穆崇真,我的位子讓給你做。」
兩個大男人手牽手能看嗎?
還不想去荷蘭跟阿修羅一家親的雷鴻運抽回手,咳了一聲道︰「老大,現在講這個也許不中听。穆崇真是律師,本來就和咱們不同邊,任誰都一樣,沒必要特別針對她。」
「放屁!」總編狂怒地吼叫道︰「臭婊子仗著她後頭夠硬.又有三分姿色,迷得法官暈頭轉向,賠償金額隨便開隨便準,一毛錢也不刪。我還有多少棟房子可以賠?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他雙眼射出凶犯的光芒,頰邊肥肉更是一抖一抖地抽動。
「一句話,你是幫她還是幫我?」
「這不是幫誰不幫誰的問題。」雷鴻遠保持冷靜,說道︰「就算做掉穆崇真,馬上會有另一個律師接替她,除非把律師趕盡殺絕,否則這麼做沒意義。」
長期吃癟,人財兩失,總編早已鐵了心,非整死女魔頭不可。
「有沒有意義輪不到你說話,我叫你寫作就寫!」
拾出上司的威風壓人?他打錯算盤了。
雷鴻遠面色一沉,冷笑不離唇。
唯一壓過他的人現在躺在病床上,是死是活還很難說。老大只是叫好听的,真以為他怕丟頭路嗎?
雷鴻遠的反感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總編暗叫不妙,連忙改采哀兵姿態,低聲下氣地求道︰「鴻遠,我給你最大的自由,從來都是你怎麼寫、我怎麼登,有哪個總編這麼配合?這次就當我求你寫。」
雷鴻遠皺眉沉思。老大怪可憐的,但他要仔細考慮清楚。
「女魔頭比鬼還狠,想要不著痕跡地調查她,除非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則甭想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樹大招風,看穆崇真不爽的還嫌少了嗎?她到現在都安如泰山,功力之深,連恨他入骨的敵人都不得不佩服。「鴻遠,我沒有叫你無中生有、顛倒黑白,那是穆崇真的拿手絕活,誰跟她一樣犯賤!」總編游說道︰「如果李家慶和她只是朋友,這件事一筆勾銷。我告怕了,還會笨到自取滅頂之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