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後悔了?!
她這十八年來從沒自娘親嘴里听到過任何一個自責、懊悔的字,可是今日她非但道歉,甚至還親自煮了碗甜圓子湯要給她們吃。
春兒忽然覺得,這天地好似顛倒過來了,變得教她措手不及,腦子完全無法正常思考。
她驚疑又震動地瞪著柳寶惜,完全說不出話。
聯兒看在眼里,忍不住眼眶含淚,嘴角噙著笑道︰「姊姊,我是同你說真的,娘這幾天變得不一樣了,也許我們家真的要否極泰來,從此後一家和和樂樂團圓美滿。」
「騙人的吧?」春兒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緊繃又顫抖地冷哼。「娘,你究竟有什麼企圖?忽然對我們這麼好,這當中一定有鬼。」
「春兒……」柳寶惜泣不成聲,滿臉痛苦。「我不怪你不信我,我的確沒資格再求你們原諒我,我都明白,都明白。」
「娘,你別這麼說。」聯兒不忍心地走過去,抬手輕拭去娘親的淚水。
這不會是真的。
春兒內心強烈矛盾著,她不知設想、盼望過幾千幾萬次,希望娘親能夠變成現在這般慈藹好脾氣的模樣,希望娘親能夠體認到骨肉之情有多麼重要。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沒理由這次還傻傻相信她。
可是……可是假若是真的呢?
她遲疑地看著柳寶惜,一顆心開始動搖。
「如果你們不喜歡這甜圓子湯,不要緊,我去把它倒了吧。」柳寶惜哽咽著就要轉身。
「娘!」聯兒急了,求救地向春兒望來。
「娘……」春兒心底澎湃渴望的母親情結終于戰勝一切理智與猶豫,伸手接過柳寶惜手上的甜湯,喜悅感傷的淚珠跌碎在衣襟上。「我喝,我想一定很甜、很好吃……」
聯兒歡喜感動地看著姊姊將甜圓子湯大口大口喝掉,暗自慶幸著從此後娘親和姊姊嫌隙盡釋,以後是真正親親愛愛的一家人了。
柳寶惜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光芒,唇邊的笑容迅速擴大了。
「果然是我的寶貝好女兒,娘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她喃喃自語,笑容變得好不詭異。
「娘,你在說什麼?」春兒驚覺她話里的古怪,「什麼見死不救?」
「好了、好了,以後我們一家子就可以開開心心的在一起了。」聯兒兀自傻傻地在那兒欣慰地笑著。
「春兒,你現在應該想睡覺了吧?」柳寶惜壓低聲音催眠似地念著,眼神異常發亮地盯著她。「睡吧,睡吧,睡了就痛快了,這是你的命運,以後待你穿金戴銀的時候會感激娘的……」
「你、你在湯里下了……什麼……」春兒只覺一陣暈眩襲來,然後渾身逐漸酸軟無力。
閃過她腦際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那個心愛的男人了!
駱棄……駱棄……
接下來她完全失去了意識,任憑黑暗將她全面籠罩而下。
「姊姊!」聯兒尖叫著一把抱住昏過去的姊姊,目眥欲裂地怒視著娘親。「娘,你對姊姊做了什麼?」
「我只是給她喝了迷魂藥,沒事的,待她醒過來後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妓女命,逃也逃不了。」柳寶惜露出了貪婪邪惡的笑容,興奮地搓著手道︰「王潑皮給了我五十兩銀子做賭本,所以我把你姊姊賣給他的‘梨春院’了。聯兒,你應該要開心才對,這碗甜圓子湯原是要給你喝的,幸虧老天爺陰錯陽差讓你姊姊這時回來,撞進我的手里──」
「你這個惡毒的娘,你究竟還有沒有人性?」聯兒倒抽了一口涼氣,驚恐又悲憤地大叫。「原來你這陣子都是騙我的,你真的像姊姊說的那樣,一心一意就要把我們姊妹賣入青樓!」
「哼,若不是今日王潑皮出的價著實誘人,還給了我這包迷魂藥,否則我還真舍不得就這麼隨隨便便把你們這對如花似玉的姊妹給賣了呢。」柳寶惜得意地哈哈大笑。「今天可遂了我的心願了,看你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害姊姊!」聯兒猶如一頭瘋狂的幼獅要保護母獅子,緊緊地將姊姊抱在懷里,怒瞪著娘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哼!由得了你這個書呆子嗎?」柳寶惜冷冷一笑。「我現在就去通知王潑皮可以過來接人了,你若是敢給我橫生枝節,我明兒就把你給賤價賣了。你的姿色比起春兒是差太多了,又這麼瘦津津的沒幾兩肉,我若不是想多哄抬些價錢,哪會留你到現在?」
「你這蛇蠍心腸……」聯兒已經罵不下去了,她心痛欲死地緊抱著姊姊,渾身顫抖如風中秋葉。
她對不起姊姊,都是她,害姊姊對娘失去了戒心。
事到如今,如果待會王潑皮來,她一定要主動自願代替姊姊,跟他回青樓去,否則教她怎麼對得起姊姊呢?
「給我好好看著春兒,你若敢跑的話,我絕對不饒你!」柳寶惜撂下狠話後就走了。
看著娘親歡天喜地要去喚青樓的人來,聯兒又是氣又是恨又是悲傷。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但是最後,她拚死拚活還是保不住姊姊,王潑皮派來的人一見到美艷如海棠春睡的春兒,二話不說扛了人就走。
她撲上前去懇求著要做交換,只是落得被踹了好幾腳和恥笑的下場。
「娘……」聯兒哭得快斷氣,沒法子只好抱住娘親的腿。「求求你,你改賣了我吧,讓他們把姊姊送回來啊!」
「你給我住嘴!你以為別人的眼楮都瞎了,看不清楚你們倆誰比較值錢嗎?別在這兒嚎喪,老娘還準備出去大殺四方哪!」柳寶惜啐了一聲,不理女兒的苦苦哀求,捧著沉甸甸的五十兩銀子興高采烈地出門賭博去了。
「娘!我求求你啊……」聯兒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卻怎麼也喚不回那個心腸如鐵石般冷硬的柳寶惜。
第十章
自春兒回家後,駱棄一整個上午焦躁不安極了。
他在藥田前怎麼也定不下心,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
是怎麼了?他為何感到心底陣陣忐忑紊亂,好像有什麼事快要發生了。
「該死的!我應該陪著她回去,親眼看她走進家門的。」他低聲咒罵自己,銳利的黑眸憤怒地眯起。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這沒有根據由來的恐慌感,極力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但是到了午膳時,對著滿桌子的美食佳肴他卻連半點胃口也無,反而心底的冰冷與惶恐越發擴大了。
「不成,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用了甩頭,毅然決然地沖出家門。
連騎馬也顧不得了,以鬼魅電閃般的高深輕功幾個縱掠,迅速如影子般無聲地穿越過京城大街小巷,直奔向柳家。
一到柳家門,他皺著眉頭看著大開的木門。
怎麼連門也不關?難道不怕遭賊或是歹人闖入嗎?唉,她就是這麼粗心大意的,真教人擔心。
不過真的要這麼大剌剌地走進去嗎?萬一給春兒看見,大發嬌嗔怎麼辦?
他會不會正好打斷了她勸說母親的行動?
就在這時,他听見了一聲哀哀痛絕的哭泣聲,心頭仿佛有預感地冰冷揪結了起來,迫不及待沖進屋里。
一名縴瘦弱小的女孩跪倒在地上哭著……
一見哭的不是春兒,他心頭一松,長長吁了一口氣。
可是天生的俠骨氣概與正義感旋即被激起,他同情地走近她。「你是春兒的妹妹聯兒,是不是?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這陌生渾厚低沉親切的聲音令聯兒呆了一下,抬起斑斑淚痕的小臉愣愣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