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慈皺著眉頭,數著桌上散布的零錢。
那天有打那通電話果然是對的,老太太的家人想收留她住,但性格倔強的她卻不願無端接受別人的好意,那家人看她遭遇可憐很是同情,于是借給她一些錢,帶著她到中國城找了個同胞,租間地下室暫為棲身。
雖有個地方安身,卻讓她原本就不甚寬裕的經濟狀況更加捉襟見肘。
來了紐約四天多了,身上的錢絕對支撐不到下個月,甚至連這個月過不過得完都有問題,這樣坐吃山空的日子,光想都怕啊!
但盡避如此,她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游學夢碎的回台灣去,幸好台灣辦事處隔天就有人在了,她馬上提出護照補辦申請,只好信用卡及銀行帳戶方面,銀行表示依據他們的作業流程,補發還需要一段時間。
她嘆了口氣,環顧四周,這間地下室又小又破,不過堪稱干淨,還有一個老爺電暖爐,是同為台灣人的房東好心搬下來借她用的。
但是這樣的好運氣能撐到幾時?
一來到紐約就遇到那麼多事,說真的,她不免覺得氣餒,然而每每想起現在家中景象,又不得不咬牙走下去。
家里,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自從母親逝世,父親忙不迭的把外面養的女人給娶回家後,那個時候開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不屬于家里的一份子了。
這份委屈她忍了下來,硬脾氣的她連大學學費都不跟家里伸手要,半工半讀的念完剩下一年的外文系,畢業後爭氣的考上某家有名的外商公司,工作三年之中死命存錢,只為了一圓出國夢。
可是……她眼角濕了,一來紐約什麼倒沒事都遇上了,如果不是靠著同鄉人的幫助,現在的她早不知道流落到哪去了。
她抬頭看看月歷,今天是元宵,團圓的日子,以前母親在的時候,總是自己親手揉制。小時候最喜歡元宵節,一家人圍著圓桌等著熱呼呼的湯圓上桌……
那情景,恍若昨日,歷歷在目。
她鼻子一酸,眼淚輕輕滴落在她白色毛衣一角;今天就放縱一點,吃碗元宵解解饞吧!
張瑋慈隨手握了一把零錢,將自己用羽絨外套裹了個密密實實才出門。
一走出門就是中國城,方便得很。她走在陌生的街道,打量著眾多熱鬧的店家,小心翼翼的比價,生怕一不小心就多花了冤枉錢。
突然,一道很粗很大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轉過頭,她發現一個身穿黑色風衣大胡子的外國人,跟一位黃皮膚的老板嘰哩咕嚕的不知道吵什麼,兩人吵得不亦樂乎,無論中外只要是人,都愛看熱鬧,只見街道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腳步,興味勃勃的盯著他們。
張瑋慈好奇的走近,听真切了才知道老板說的是廣東話,而那外國男子則是一口英文,本想幫忙勸架的,但是一听到老板的廣東話,她听也听不懂,轉身想走。
沒想到她突然被一股相反方向的力道拉住手臂,差點讓她滑了一跤。
氣急敗壞的轉身,她看到大胡子懇求的目光。
「小姐,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他在說些什麼,我都听不懂呀!」
我也听不懂啊!張瑋慈偷偷在心底哀嚎,不過看到對方誠懇的目光,她那要命的正義感又蠢蠢欲動。
「我試試看。」
她對老板比手畫腳一番,再用普通話跟他溝通,幸運的是,那老板听得懂,先是點點頭,再來老臉上露出個和氣的微笑,也用港味濃重的普通話嘰哩呱啦的回答。
「他剛剛以為你是小偷,」她翻譯給外國男子听,「或是黑手黨要來要錢的。」
「幫我跟他說,我很想,但可惜我不是。」
諾因自我解嘲的道,跟這位老先生糾纏許久,再怎麼樣的好脾氣也快火山爆發。好不容易有個黃皮膚又熱心的人願意解救他。
「我是來買東西的。」
張瑋慈當然不會照實翻譯,中國人的幽默感並不強。
「你說你想買什麼?」
他垂下頭,銀灰色發絲在陽光的映射下一閃,他很努力的回想布雷克說的那種食物的音節。
「好像是……願角吧?」
願角?她聞言腦袋一時之間沒有辦法理解。
「還是遠角?淵銷?」諾因拼湊著腦中殘余的記憶,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喔!」她恍然大悟,雙手一拍,「你說的是元宵!」
「對對,就是這種東西。」他松了一口氣,笑了開來。
看他笑得好天真,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什麼大事。不知道為什麼,讓她覺得這陌生胡子男的笑容,令人看了便心情開朗起來。
她對老板說了幾句話,成功的買到一盒花生跟一盒芝麻口味的元宵,正要從老板手中接過時,卻被身後人的大手越過頭頂,從中攔截。
「多少錢?」
老板倒是听懂這句話,比出五指。
諾因抽出一張十元紙幣丟在桌上,接著自然而然的牽起張瑋慈的手,往店鋪外走去。
她反應不過來,直到走出店外,才遲鈍的抽回自己的手。
「謝謝。」
「我還要謝謝你幫我解圍。」他微笑的回答,低下頭向她道謝。
現在他才有心情去觀察眼前的東方女子。老天!她真嬌小!
罷剛牽著她的小手時就驚異她那簡直一捏就碎的縴弱,細看她更覺得她嬌女敕得很,雖說削薄到緊貼頭皮的黑發,跟有點固執的黑色眼眸,又讓人覺得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靶覺好像才十五、六歲,象牙色的肌膚也予人吹彈可破的感覺。
「你待會有事嗎?」
諾因看看手表,下午四點多,正是享用下午茶的好時間。
「我請你喝杯咖啡好嗎?剛剛真的是謝謝你了。」
喝咖啡?張瑋慈的肚子突然不爭氣的狂吼起來,咕嚕嚕的聲音連他都听到了。
她感覺自己耳根一陣熱辣,直直燒上臉側。可是實在控制不住呀!幾天都沒好好吃一頓了!
「我、我想吃熱狗。」她低下頭,紅著臉,吶吶的說。
他好風度的忍住笑,點點頭,「我們去中央公園吧!那里有一攤非常好吃的熱狗。」
下午時分的公園里,連好幾天都沒露臉的太陽也撥雲探頭,為幾天來都下雪的紐約帶來一絲絲暖意。
諾因領著張瑋慈來到一處熱狗攤,溫柔地詢問她想吃什麼。
接著,他驚駭的張大了嘴,因為她一口氣點了兩份超霸大熱狗、三個不同口味的甜甜圈、一份加了很多起司的薯片,再加上大杯的可樂。
現代女性不是以減肥為畢生職志嗎?她怎敢這麼放膽吃?眼光往下移一點,接觸到她平坦如飛機場的胸,以及直條條的腰線,他頓時了然的點點頭,發育期是該多吃點。
「你不要嗎?」張瑋慈雙手捧著食物,臉都快被淹沒了。
諾因好心的接過她手上成山的食物。
「我只要一杯可樂就好。」結果是她拿著他要的可樂,他捧著她那小山般的食物,兩人在室外劇場的位子上坐定。
他再次驚異于她的另一項特技──食物飛快的消失在她那看來很小的嘴里,消失的速度……簡直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我沒有看過女孩子吃東西吃這麼快。」還不會噎到。
張瑋慈滿足的吞下最後一口甜甜圈,「那可能是因為你沒看過餓很久的女生。」
說的也是,他交往過的女性皆是溫雅有禮,稍帶點矜持與冷漠,個個都是西方世界女性的典範,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小女生,給他一種陌生又可愛得緊的感覺。
不過她為什怎麼會餓很久?她沒有家人嗎?
諾因那屬于小說作家的好奇心發作,忍不住問︰「餓很久?你家人都沒給你飯吃嗎?如果是,可以去告發他們呀!虐待未成年者可是犯法的。」他腦中馬上浮現出一堆報紙頭條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