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小時候,父親這個名詞離她好遙遠,十二歲那年若非因為母親的遺願,她不會來到京城。
若不是母親那麼早便離開人世,她不會來到京城,那麼,今日她會嫁給他嗎?
意濃心底明白,答案,必定是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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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女兒的新婚丈夫總算至貝子府接人,祥貝子一顆心,才算安定下來。
「貝勒爺來得正好,意濃正要動身回王府,這一路有貝勒爺接送,老夫心安了。」樣貝子溫言和語,待他的外婿十分謙讓親善。
婁陽非初次見到丈人,不過祥貝子給他的印象不差。
祥貝子看似鴻儒,廳中滿牆的詩書,雖然他在朝中毫無建樹,為人十分委靡低調,名聲不曾聞于京畿,但如此文儒的印象,行為雖然不像旗人,但也不會令人感到厭惡。
「丈人大客氣了,是婁陽不對,理應伴格格回門——」
「貝勒爺公事繁瑣,不需對老夫多做解釋。濃兒自行回門即可,婦道人家,不能為丈夫分憂,那麼就應該多擔待幾分。」祥貝子言語十分斯文講究。「再說,意濃年紀尚輕,出嫁未久,必定有許多不周到之處,還望貝勒爺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多有擔待。」他如此自謙,安撫外婿,也是因為自己的女兒在元王府內為妾,倘若有了丈夫的支持,至少能夠自處。
婁陽默然半晌,片刻後他淡道︰「理當應該,婁陽明白丈人用心。」
有如此知情識禮的阿瑪,他的妾室應該不至于平庸。
然而,他已無法對她有所期望。
祥貝子點頭,似乎感到欣慰。
想說的話既已說出口,祥貝子便陪外婿來到前院,只見意濃已經站在轎子旁。
「快跟隨貝勒爺一道回去吧!」祥貝子叮嚀。
意濃屈膝答道︰「是。」
嘴里雖這麼答,不過她沒有中點動靜,只拿那雙眼幽幽地瞅著她的夫君,在等待著什麼。
祥貝子明白女兒的意思,婦道人家總是嗦,他看了外婿一眼,又不便開口。
婁陽當然知道丈人的意思,未讓祥貝子難看,他主動上前攙扶他的妾,略盡為夫之道。
誰知她竟然如此柔弱!那弱不禁風的身子,不僅楚楚可憐地完全依附在他身上,上轎之前還險些絆倒,最後,他只得將她抱上轎子。
意濃忍住笑。
從他悶不吭聲抱她上轎,她便知道又惹火了他。
盡避她的夫君緊抿著唇、全身僵硬、表情忍耐,卻還是得將她抱上轎子……
可憐呀!
雖然她同情他,但還是不能放過他。
想不到,楚楚可憐的柔弱佳人,竟然討不到他絲毫憐憫。
然而,被他抱在懷中,就不能避免肌膚相親,他健壯的肌肉、與強壯的臂彎內過熱的體溫,反而讓她不自在起來……
新婚初夜的記憶回到意濃的腦海,那一閃而過的畫面讓她揪住了心,于是,一上轎,她便突然離得他遠遠的了。
「怎麼?你生病了?」他皺眉,瞪著她發紅的臉蛋問。
即使不悅,他仍然細心地留意到她的異狀。
「只不過是天氣太熱而已。」她答,很快垂下臉,避開他的注目。
婁陽二話不說,掀開轎簾。
如此體貼的舉動,令她愕然。
忽然,他有那麼一絲絲、一點點、一些些感動了她……
不不不!
她怎麼能因為這一丁點小小恩惠而感動?
他是她的丈夫,他理當如此。
「快點趕回府,格格身子不適。」他突然又朝前方喊。
這低沉有力的呼喝聲,驀然震動了她的心脈,讓她悠悠抬眼,隔著一重山水看他。
她忽然想將這男人看透,又想置身事外,雲淡風輕。
轎簾依舊敞開著,他就坐在她的正前方,回頭扯開嘴角對她笑。
盡避那笑臉有那麼一絲勉強,但轎子外頭的熱度,好像在那一瞬間逼進了轎內。
炎炎夏日,大太陽下,雖在轎子里,從外邊透進來的光,已經可以讓意濃把他看得很清楚了。
原來,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的夫君。
他其實是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男人。
除去眼底的陰郁讓他看起來內斂,他的五官不但英挺,而且好看得足以勾魂。
她想,恐怕世間少有男子,能生得如此魅惑人心的吧?
「看夠了?」他悠悠問,慵懶的語調,有一絲促狹。
一語驚醒意濃。
她似乎看得太沉迷了?
垂眼,她又用那濃稠的溫吞聲調,猶猶豫豫地低聲道︰「濃兒因為一日不見夫君,十分想念,所以才多看了夫君一會兒。」
「才一日沒見,就開始想念?」
「是,因為夫君不陪濃兒回府,不知夫君是否還在怪罪濃兒,擅自進入書房之事,所以濃兒內心不安,因為不安,所以總是思念著夫君……」她看起來非常委屈,非常忐忑,非常傷心。
他看她半晌,瞪著她低頭垂眼的媳婦兒模樣,只覺得心涼。
「那件事,」別開眼,他道︰「我已經忘了。」
「夫君原諒濃兒了嗎?」絞緊手巾,她顫著聲問。
等了半天,才听見他冷淡答道︰「是。」
她抬眼,偷覷他的表情。
只見好冷的臉色與眼神,簡直冷得像一塊化不開的冰。
她的頸子垂得更低,試圖掩藏笑意。
「夫君不想知道,濃兒這趟回府,阿瑪對濃兒說了些什麼?」
「說了什麼?」他隨口搭腔,百無聊賴,凝望轎外。
听見他如此回答,她忍住笑,眼眸閃爍,借題發揮。「濃兒這趟回府,阿瑪對濃兒訓示女子三從四德之道,勉勵濃兒為人妾室,應遵循古德,侍奉丈夫、孝敬翁姑、宜室宜家。濃兒深受啟發,于是這日就只一心想著夫君、念著夫君,並且深深反思,待回王府之後應該還要如何努力,有朝一日若為夫君產下子嗣之後,要如何相夫教子,成為一名有為有賢的妾室……」
他打了一個呵欠。
她的話正好停下。
「講完了?」他大夢初醒,回頭問她。
「是,濃兒講完了。」她低頭應道。
「嗯。」他咕噥一聲。
她倒很有本事,竟然可以把他無聊到差點昏睡過去。
「我下轎騎馬吧!」他道,沒耐心再听那些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的言論。
喚停轎子,他立刻跳出轎外。
眼見他如此迫不及待,她終于再也忍不住,吃吃笑出聲來。
第五章
轎子停下之時,還未到王府。
意濃自轎外望出去,依稀見到她的夫君下馬,正與人交談。
「知音難覓,爹爹一直等待貝勒爺來到寒舍,無奈卻一直等不到人。」一名女子的聲音輕輕柔柔地,自婁陽前方傳過來。
「請邵姑娘代在下,謝過邵師傅的盛情。」
「還是要貝勒爺人到了才成,沒有見到您的人,爹爹還是會難過的。」婁陽口中的邵姑娘——邵蘭,微微側著臉,明媚的眼眸若有似無地,掃過婁陽英俊的臉孔。
她雖非名門閨女,但她的爹爹是京城出名的陶匠,邵殷。邵蘭算是篷門淑女,她的爹爹自小便如男子一般教育她,不僅供她讀書,還供她練字習畫。
婁陽因為喜愛陶藝,故此結識邵殷,因為邵殷,認識了他的獨生女兒邵蘭。
「邵姑娘說的是,知音難覓,」婁陽一笑,爽朗地道︰「許久不見殷師傅,我也該去拜訪他了!」
「不敢言拜訪,貝勒爺願大駕光臨寒舍,能讓小屋蓬摹生輝。」
「邵姑娘太過抬舉了,擇日在下一定登門攪擾。」婁陽道。
「真是太好了,邵蘭回去,就跟爹爹說這好消息。」她笑了,美靨如花,雙眸明亮似錦。「那麼,邵蘭這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