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欠身,溫軟的語調,似有些不舍。
「姑娘慢走。」他拱手,溫文有禮。
「貝勒爺先請。」她垂首,柔情依依。
轎子越過邵蘭,意濃見到那與婁陽說話的女子,愛慕的眼眸,仍然依戀地凝望著已經離去的婁陽背影,絲毫未注意到正在注視著她的意濃。
她是誰?意濃直覺這名女子好像有點面熟?
然後,意濃終于想起這位邵姑娘是誰——
她跟自己一樣,是在柳先生畫室里學畫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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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濃雖然是妾,但畢竟是一名格格,新娘子回門歸來,元王府老福晉與少福晉都在廳內等著迎接她。
廳內還有府里的大格格,一會兒照面,也是意濃頭一回見到大格格。
王府里突然有這麼多人在等待她「回家」,這陣仗比她當新娘那日還大。
她明白為人妾室的道理,低著頭,恭恭敬敬地來到王府大廳,一一拜見,直至來到少福晉面前。
「姐姐。」她上前行禮如儀,垂頭低眉。
少福晉沒有扶起她。「你的名字叫意濃?」
「是。」她欠身說話。
「丈夫喚你什麼?」
「貝勒爺喚妾身濃兒。」
「我听額娘說你非常懂事,嫁進門第一天,就知道早起熬湯,孝敬公婆,十分賢慧。」
「這是濃兒該做的事。」
少福晉忽然沉默半晌。「你站起來,把頭抬起來吧!」
「是。」意濃把頭抬起。
她竟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這時,少福晉芸心也一樣睜大眼楮,瞪著意濃。
就因為她們兩人其實是相識的,意濃知道芸心是誰——也可以說她根本不知道芸心是誰,因為過去她們相交,一直未互相表明過身分。
意濃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里見到芸心,而芸心,這一直像個謎一樣的女子,她竟然是婁陽的妻子,元王府的少福晉。
兩人互相凝視半晌,芸心終于先開口對她說話︰「第一次見面,你好。」她試探性微笑,笑容有一些尷尬,一些憂心。
意濃凝望了她一會兒,然後報以微笑。「福晉好。」她又欠身。
「不必客氣了,你我……是姐妹,應該以禮相待,你過來,坐下吧!」她的口吻依舊很緊張。
意濃看著她半晌,然後才回答︰「是,謝謝姐姐。」
見到意濃的反應,芸心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氣,當意濃走到她身邊坐下的時候,她仍然有些屏息地對意濃笑了一笑。
意濃回她一笑。
她明白芸心緊張的理由,在這個時候,其實,她的心情也是復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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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芸心借口要往寺廟上香,卻連侍女也不帶,便獨自一人離開元王府,來到琉璃廠附近,印行刊本的隆埃寺街文錦堂。
「今日見到意姑娘了嗎?」芸心越過書鋪直奔後堂,遇見鋪子里的丫頭就問。
「意姑娘已經數日不來了,您今日來得正好,意姑娘就在這里。」丫頭對她說。
「意姑娘在哪兒?」
「在右廂的靜房,她正在那兒校刊呢!」丫頭答。
芸心立刻趕往靜房,連門也來不及敲,就推門而入。
「你來了。」就像背後長了眼楮,意濃坐在桌前寫校刊,頭也不抬地對匆匆奔進來的人兒說道。
「你知道我會來?」芸心問。
放下刊稿,意濃抬頭,微笑著對芸心道︰「就像你知道我會來一樣。」
芸心吁了一口氣。「你怎麼、怎麼會——」她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你想問我,怎麼會嫁進元王府做妾?」
芸心點頭。
意濃低頭整理桌面,將刊稿收妥。「我們在這里相識,從來也不問對方是誰,正因為不清楚對方的身分,所以彼此之間不必多談閑話,只道天文地理、四書五經、百家學論,甚至能高談闊言經國大事。」收拾桌面,她走到芸心面前︰「身為女子,這是極為不平常的事,你說是嗎?」
芸心嘆口氣。「就因為這樣,所以我不明白,你怎麼會給他做妾?」
「做妾,不對嗎?」意濃反問她︰「是不對,還是不好?」
「不是不對,也不是不好,只是……」芸心在想要用什麼樣的詞語說明她的震撼。「只是太不適合你了。」
意濃笑了。「那麼,你的意思是,倘若貝勒爺娶我為妻,便適合我了?」
芸心答不上來。
「你心底想的事我明白。」意濃對她說︰「正因為我們都清楚,身為女子,難以擺月兌世俗禮教套在咱們身上的宿命,所以一開始我們就都不表明身分,因為身分並不重要,內在的層次與思想的共鳴,才是我們之所以可以彼此欣賞、能夠無所不談真正的原因。」
芸心不能否認,她也明白這是事實,只是這樣的事實從意濃的口里說出來,能讓她看得更清楚而已。
「再說,」意濃又道︰「一旦把身分放在前面,禮教便可以冒出來成為一道禁忌,讓所有的人都不能喘氣,屆時我們面對彼此,恐怕就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口了。」
「那麼,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彼此的身分,往後……咱們還能像從前那樣,無所不談嗎?」
「除非姐姐不願意,否則,妹妹豈敢開罪于姐姐。」她垂著頭,就像在她夫君面前一樣,囁嚅地回話。
見她這樣,芸心掩嘴笑了。「這樣說話真不像你!」
意濃抬起頭,像男人一樣粗著嗓音說︰「姐姐的意思是,小女子應該這樣說話?」
芸心嗤地笑出聲。
猶豫了一下,芸心又說︰「其實,有些事,你並不明白。」
意濃望著她,等她往下說。
「我與他,我們……」芸心不知如何啟齒。
「你們如何不必跟我說。」意濃把話先說了。
芸心蹙起眉頭。
「我只知道,你是他的妻子,這樣就行了。」她不為難芸心。
芸心沉默一會兒,然後才徐徐地道︰「真是奇怪,我們竟然嫁了同一個丈夫,這算是有緣嗎?」她看來有些猶豫,講完話後,欲言又止。
意濃笑了笑。「是,真的很奇怪,不過這只是暫時的。」
「暫時?」
「對。」意濃沒有多言,她走進書庫,爬到架上挑書。
芸心跟進去。「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芸心抬頭凝望意濃,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剛才說,有些事情你並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其實我與貝勒爺之間的關系,並不是外人想像的那樣。」
意濃翻書的手停了半晌。
但她沒有問什麼,目光只是停在書本上。
「我听說是貝勒爺挑上你的?既然這樣,太後指婚之前他應該見過你,他一定喜歡你,所以才會挑上你。」
意濃含笑看她一眼。「所以呢?」
「難道,你不喜歡貝勒爺?」
意濃合上書本。「我為什麼該喜歡他?」
「你——」一時間,芸心答不上來。
「你瞧,沒有半點理由吧?」意濃笑著,自木架走下來。「他也許喜歡我,但喜歡是淺薄的,他只見過我一面,並不了解我,就像我不了解他一樣,所以與其說他喜歡我,不如說當時他並不討厭我。而我呢,我更不了解他,所以更加沒有喜歡他的理由。」她沒對芸心提起,在江南時婁陽一掌打傷她的往事。
當然,芸心也無法了解京城之外發生的事。
「可是,我了解他。」芸心有些激動地道︰「貝勒爺是一個不一樣的男人,他不是一般女子能夠想像的。但我相信你不一樣,你是一名特別的女子,心思細膩,見解獨到,你一定能夠真正地了解,貝勒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她說的是內心話,也是她放在心底,藏了很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