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房間的暗格里,東西已經不翼而飛。
允堂坐在炕上,他的表情嚴肅、幾近于嚴厲——
他輸了?
人性本來就不該拿來當賭注,他竟然荒謬到相信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可能?
"貝勒爺?"
寬敞的屋子里,善保不安地詢問低頭瞪住地面、默不作聲的主子。
"你出去。"
善保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他不放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從來不會跟命運低頭——身為佟愛的老家僕,佟愛發生過的事他最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少主人是怎麼忍受加諸在身上的痛苦。
直到,那個莫名闖進佟愛的女子,她以無畏的精神對抗他冷傲、乖桀、鎖緊心防的主人。原本連善保都以為,她是來改變這一切的……
但是,當貝勒爺知道她已經離開後,善保見到了他在允堂臉上,從來沒有見過的死灰表情。
"貝勒爺,珍姑娘也許立刻嘗回來——"
"出去?"
這一回,他的主人已經像一頭野獸,朝著他瘋狂的斥吼。
善保知道,這一次是真的沒救了。
他主人的心已經壞死,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救贖他。
默默。地離開臥房,偌大的空間里除了木然的男人,只留下卷進屋子里呼呼的北風,和善保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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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親手把金棺交給了鳳璽。
"你完成任務了,能從允堂貝勒手中拿到東西,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鳳璽淡淡地道,俊美的眼凝視著她最忠實的伙伴、如同家人一般的摯友。
"我只能拿到這個,至于那把鑰匙,還在恭親王府少福晉的手上。"珍珠回視著一直以來,她又敬又愛的主子。
鳳璽點點頭。"我會找人要回那把鑰匙。"
鳳璽知道珍珠的意思——她已經無心再奪回金鑰匙。
"我……這回,我想跟您要一樣東西。"風璽伸手取回金棺前,珍珠道。
"你想要什麼?"
"解藥。"
鳳璽凝視她,沒有表示肯定與否定前,她先拿走金棺。"為什麼需要解藥?"
"為了……救一個朋友。"珍珠沒說實話。
"很重要的朋友?"
"是的。"
鳳璽斂下眼,神秘地笑了。"我看,你好像打算離開了?"
"是的,我要跟您告別了。"
"為什麼,你不再幫我了?"
"我倦了,想同我娘一起歸隱。"
"但是我們的志業並沒有成功,你是教中聖女,你走了,我要如何對其他人交代?"
"那就不必交代。如果您需要我,我仍然會回到您身邊。"她取出懷中的聖令牌,輕輕放到桌上。
"回到我身邊,跟你的朋友對抗嗎?"鳳璽沒有伸手取回擱在桌上的令牌,她凝視珍珠的眼楮,美麗的瞳眸放射出異樣的光采。
珍珠靜靜地回視她。不意外,鳳璽猜到了什麼。
如果她能被欺騙,那麼就不會是白蓮教主。
"不,我會阻止您。"
鳳璽再一次微笑。"什麼是道心,珍珠?我想听听你的解釋。"
"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機,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
"很好,這是出自于'道經'的。但何謂'人心'呢?"
"人心與道心,只在一心,卻有真心與道心的分別。"
"嗯,這是陽明先生說的。那麼,該如何去妄存真?"
"從人心向道心,體道見道總不礙人心,是乃正道。"
鳳璽從懷中取出藥瓶。"你心與我心是人心,正道乃相印不悖的真理。你把解藥拿走吧!"
"鳳主子……"
"喊我鳳璽吧?"她光采的容顏忽然轉黯。"珍珠,我很羨慕你,你比我有勇氣。"
"你心里清楚的,一旦清楚,就不會被迷惑。"珍珠道,她對著鳳璽微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珍珠走後,鳳璽從懷中掏出一把金鑰匙,然後打開金棺。
金棺內,果然已經空無一物。
"鳳主子,你早就知道夜明龍珠還在佟王府,為什麼給珍珠解藥?"
一直藏身在簾後的吳遠山終于露面,他的神情顯然很激動。他听不懂兩人的對話,也不認同鳳璽的行為。
鳳璽輕聲嘆息。
當珍珠從恭親王福晉那里借走金鑰匙、打開金棺取走夜明龍珠,再將鑰匙歸還後,鑰匙就已經落入鳳璽手上。
鳳璽早已經在恭親王府布了眼線。
打從半年多前,珍珠知道鑰匙在恭親王少福晉手上,她卻因為對金鎖的同情、而不取走金鑰匙同時,已經注定了她叛教的命運。
"你對珍珠的心意,她是了解的。但你不曾試過打開她的心防,而現在有一個人……他已經辦到了。"鳳璽淡淡地道。
吳遠山怔怔地瞪著容色俊美的女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那樣的東西,對于得到它的人沒有好處。只會惹來野心家覬覦、彼此你爭我奪,最後只剩殺戳……人世紛爭,又與夜明龍珠何干?千古以來,只有貪心、嗔心與痴心不息。"
從人心向道心。天道早定、人心已向背……大明的氣數早已沒盡。
幽幽嘆息,她抬首仰望夜空星子,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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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夜,總是分外地迷人。
時間比珍珠預估的多了三天。五天前她出城趕到總教設在城外的要塞,等了三天終于見到鳳璽,也拿到她要的解藥。
珍珠相信風璽已經料到一切,但她卻讓自己離開。
經過五天,三度回到佟王府,珍珠的心情只能以忐忑不安形容——
她害怕再也見不到寶兒……
夜半時分,為了不驚擾眾人,她悄悄進"寶津閣"。見到寶兒安祥的睡顏,珍珠知道她的病情轉危為安了。
把解藥藏到寶兒的枕頭下,她終于實現對寶兒的承諾。伸手撫平孩子微亂的鬢發,她這才悄聲步出寢房……
才掩上房門,她立刻被一只強悍的鐵臂封住口鼻——
"你竟然會回來自投羅網?"
允堂粗啞的聲音從她背後傳過來。"我還以為你對寶嬪的好,也只是演戲,想不到你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竟然還有一絲惻隱之心?"
"允……"
她想喊他的名字,他的手卻像鐵塊一樣硬實、粗暴地壓住她的雙唇。
"李如玉在你房里發現形似人皮的面具、和一只白蓮教的令牌。她傷害你,讓我有機會搜查你的行李、以'揭穿'你的身份。她很聰明,知道借我的手殺你……而我,我卻愚蠢的給你機會?"允堂陰沉地冷笑。
李如玉自作聰明的以為,只要揭穿珍珠的身份,就能借他的手殺死珍珠。卻不知道在她下藥前,他早就知道珍珠潛進王府的目的?
一般人豈能隨意進入佟王府,"寶津閣"被縱火那一夜他已起疑,若非經過嚴密調查,他豈會讓她安然無恙繼續留在王府??
一個惡毒的女人,跟這個虛情假意的女人一樣不可原諒?
他送走李如玉跟她狼狽為奸的母親,將她們流放到北方,再也不許踏進京城一步。
至于他不揭穿珍珠的目的,原是想利用她勾出白蓮教眾、甚至找出白蓮教的巢穴,以一舉剿清邪教。但他卻被她對自己、以及寶嬪的"虛情假意"所迷惑——
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信任?
她們陰險、狡詐、善用心機,充滿貪念……
她們不可信任,就像他的額娘背叛父王、跟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為什麼不讓我信任你?"
他狂吼一聲,大手用力撇開——原本可以扭斷她脆弱頸子的力道,半數泄到虛無的空中,卻已經將她摔到五尺之外,全身傷痕累累。
"為什麼辜負我的信任!"
允堂紅著眼繼續質問,口氣轉為陰鷙、一雙糾結的拳頭握得死緊,眼看著即將揮出卻又赫然止住——他手腕上狂爆的血液,已經快要繃斷青筋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