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指溫柔地抬起淚痕斑斑的嬌顏,以袖輕拭。
「這些年來,確實辛苦妳了。管伯父與管大哥是因為看重妳、仰賴妳,所以才把玄歌交由妳看顧照料,畢竟妳是女孩子家,比較溫柔細心。」他繼續柔聲勸慰。「妳也知道,男人總是比較粗枝大葉,自然不大明白妳的心事,他們不是不疼妳,只是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而玄歌她……畢竟年幼,大家自然寵著她多些,難得她不恃寵而驕,還十分乖巧听話,這全是妳教得好,稷大哥非常佩服妳呢。現在妳能將自己妹子帶得這般好,將來也絕對是個賢妻良母,就不知哪個幸運兒能娶到妳這麼個能干的丫頭。」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間或輔以真誠的贊美,溫沉的嗓音娓娓道來,終于讓悶苦幽怨的淚顏破涕為笑。
「稷大哥,我讓你看笑話了。」管晴歡微赧地垂眼,輕抿了下唇,復又低首細語︰「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贊美過我,就連阿爹和大哥也不曾……自我懂事以來,就得天天照顧玄歌,一點差錯也不許有;只要她一打個噴嚏,生病了或哭鬧了,便立即招來阿爹和大哥的責罵……我不是存心討厭玄歌,只是……只是……」
說著,聲音又哽咽了起來,滿月復辛酸無從訴,縴弱的身子倏地投進他懷里,尋求一絲溫暖慰藉。
稷匡先是一愕,隨即疼惜地伸臂輕柔環抱住她。
唉!畢竟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呀,敏感縴細的少女心思卻從未被人了解關心;而他,多少要負些責任吧。他是唯一與她親近者,卻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埋藏多時的難過和委屈。
「這不是妳的錯,稷大哥明白妳不是存心的,妳有一顆善良又溫柔的心,玄歌也明白,要不,她怎會成天繞著妳打轉。」他微笑地安慰道。
「稷大哥,我方才那麼無理取鬧……還傷了玄歌的心,你……你會不會討厭我?」螓首低垂,細柔的嗓音斷續地怯怯輕問。
「傻瓜!稷大哥怎麼會討厭妳呢?」稷匡莞爾一笑。「相反地,我很高興妳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我喜歡妳開開心心的,什麼憂愁也沒有。」
真心的話語出自于對她的憐疼,他視她如自己的親妹妹般疼愛,希望她無憂且快樂。然,听在管晴歡耳里,卻有了不同的涵意。
但見她微微臉紅地偎緊他,鼓起勇氣表白︰
「稷大哥,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就算其他人都不理我不愛我,我也無所謂……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聞言,稷匡微微怔愣,她話里的意思可是此刻他心里所想的那樣?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稷大哥,你今年十八了吧?」懷里的人兒突來一問,讓尚未厘清頭緒的他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听說……李大嬸有意為蘇家姑娘說媒,正和巫師爺爺談這件事……」管晴歡紅唇暗咬、黛眉輕蹙地繼續說道,染著薄暈的俏臉欲語還休。「不知道稷大哥你……心里有什麼打算?」
含蓄的詢問悄悄泄露了心頭的急切和擔憂,她怕自己再不開口,心上人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婿了。
稷匡低頭盯住她,眼神猶豫。他無意與蘇家姑娘結親,對晴歡也無男女之情。她一番情意昭然若揭,他卻不知該怎麼拒絕。
良久,他才回答︰「我對蘇家姑娘無意。事實上,截至目前我尚無心娶妻,一心只想幫爺爺將巫史之書編纂完成。」語意迂回而婉轉。
一听他說對蘇家姑娘無意,管晴歡心里大喜,沒去留意他話里的弦外之音,情不自禁地抬眼望住他。
「稷大哥,你再等我一年好不好?一年後,我十七,也請李大嬸幫我說媒。」爍亮的眼深情地凝睇著他,少女的嬌羞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I思。
「這……」稷匡完全愣住了,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示愛,當下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他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如何能答應她?可若拒絕她,又恐傷她的心。他該如何是好?
「稷大哥,你不會拒絕我吧?」正猶豫不定之際,她接下來的話讓他愈加無措。「我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我不奢望阿爹和大哥會把對玄歌的愛分一點給我,但是你……除了你,我再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稷匡怔然無語,他……好像讓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法可解的困境哪。
銀白雪地中,身形高大黝黑的男子雙手橫抱著小娃兒,背負著一捆干樹枝,踏雪無聲地走進一處隱密山洞里。
男子發長披肩,一雙綠眸在陰暗的山洞里瑩瑩發亮,毛皮背心外的肌理雄健昂藏,蓄滿力量,渾身散發著粗獷野性。
和他高大身材渾不相稱地輕柔放下懷中的女娃兒,將她置于鋪著毛裘的石床上,男子隨即解下枯枝堆置于石床旁,張嘴一吹,瞬即燃起明亮溫暖的火焰。
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也照映出小娃兒凍得青白、似已無生息的臉色。
男子伸手解下她身上冰冷濕重的棉襖,取餅干暖的皮裘包裹住她,跟著以掌心貼抵住小人兒心口,一股熱源隨即自他掌心發散,泛著微微紅光,綿綿密密地透進小娃兒冰冷的胸臆中,注入她的心脈,直到青白的小臉蛋轉成淡淡粉女敕、小小身軀發暖之後才松開大掌。
忽地,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一頭通體雪白的母狼輕巧地走進洞里。
男子徐緩回身,稜角分明的面容在火光閃動申明暗不定,唯獨那雙眼眸像是燃著冷火般,幽幽閃著碧綠的光華。
在他的淡睨下,母狼迅速幻化成一名綺年女子,亭亭而立,白衣勝雪,美麗的容顏上娥眉淡蹙,帶著幾分憂心。
「大哥,沒想到你會出手救她。」
男子微一挑眉。「想救便救。」低沉的嗓音吐出簡短的字句,而後轉回視線。自懷中取出一顆藥丹喂入娃兒嘴里。
「她是那人族頭頭的寶貝……」女子若有所思地道。「這些年,我心里始終感覺不安,人心詭變難測,留他們一族人在此避禍,我總覺得不妥……如果讓人族發現寶藏的存在,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論狡詐貪婪,狼是出了名的,牠們對于這類氣息非常敏感,那人族的頭頭雖然看起來頗為剛正有禮,但骨子里可不全然是那麼回事。人族的私心與貪心絕不在狼族之下。
男子輕嘲一笑。「說到寶藏,我倒是一點也不在乎。如果人族有本事、有膽量的話,盡避試試看。」
「大哥,你怎麼可以不在乎呢?」女子不禁又蹙眉了。「奉命看守寶藏是我們的職責,你不會忘了吧?」
「哦,奉誰的命?」男子反問。
「啊?!」女子頓時語塞。老實說,自遠古以來,北荒狼族就奉命看守寶藏;但奉誰的命,已是不可考,只不過就這麼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罷了。
「總之,我覺得當初你實在不該應許他們一族人在這兒落腳,人族最是忘恩負義,也最貪婪了,就怕咱們給自己招來了禍端。」
男子只是淡淡一笑。「妳認為當時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們已無處可去,而我們又不想妄動殺戒,只好讓他們在這兒落腳了。再換個角度想,人族的存在于我們而言有警惕的作用,沒什麼不好;況且,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的。」
身為狼,于天地化育之始,便以其他生靈果月復,人殺狼,狼亦食人。但北荒之野的狼族不一樣,牠們潛心修煉,以術法煉氣生元;除了幼狼,不再需要捕殺其他生靈作為食物,何況是人。數百年來,牠們已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