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妳這饞樣,將來怎麼成為秀氣的大姑娘。」嘴里這樣糗著小娃兒,卻仍是笑咪咪地掌著湯勺,一口一口喂她喝起來。
心情已低蕩至谷底的管晴歡眼見這一幕,心頭火驀地竄燃而起,傷心、委屈、憤恨與莫名的妒意匯聚成一把熊熊怒火,燒紅了她的眼,也燒扭了她的心。
「不許喝!」尖銳的嬌斥赫然出口,怒眼狠瞪向被嚇了一跳的小人兒。「誰許妳喝我特地熬的雞湯?!我可不是熬來讓妳喝的!」
她突來的怒氣也怔住了稷匡,愕愣了會,他很快回神過來,柔聲道︰「晴歡,妳別怪玄歌,是我要她喝的。」
他的話無異火上加油,平添她的怒火。
「你、你為什麼要替她說話?!我辛辛苦苦熬湯是要給你喝的,你做什麼拿去喂她?這樣躇蹋我的心意你忍心嗎?!」
說著,淚水潸潸落下,彷佛積累了多時的忿怨如滔滔江流般傾泄而下,傷心委屈得無法自己。
聞言,稷匡微微一愕,心里彷佛有些明白她突發怒氣的原由。
「晴歡……妳別生氣別難過,是稷大哥愚鈍,沒能領會妳的用心。」他溫聲婉語。「可玄歌不過是個尚未懂事的小孩子,妳別同她一塊兒惱下去,要怪就怪我好了,稷大哥在這里跟妳賠不是。」
唉!饒是如此知書達禮的溫雅男子,卻一點也不懂得少女情思,一番輕言軟語非但沒能安撫一顆淒怨芳心,反而愈加催發其滿懷酸楚、郁恨。
「你說來說去就是為了玄歌!為什麼你們全當她是寶,卻從來沒有人關心我、在乎過我的想法?!」管晴歡嘶聲悲喊。「從她一出生,阿爹和大哥就只疼她一個,就因為巫師爺爺說她是阿爹的福星、能讓族人興盛發達的吉娃。那我呢?難道我是衰星、是災神?為什麼我們姊妹倆的待遇差別那麼大?!」
稷匡心里暗暗驚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來。
身為族長之女,她總是安靜賢淑地依著父兄的話做事,將玄歌照顧得很好,沒想到原來她心里藏著這麼多委屈和不平衡。
「現在就連你,也為了她傷了我的心……你們眼里全只有她一個人,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管晴歡繼續哭訴著,滂沱的淚水不曾稍止。
知她心結所在,稷匡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些年來,管伯父與管大哥確實忽略了晴歡,關注的目光始終落在小玄歌身上;也難怪她心里難過不平,畢竟當時她還只是個需要家人疼愛關心的十歲小孩呀。
且話說回來,爺爺當初說玄歌是福星的話原是為了玄歌著想,可沒料到竟會讓事情變成這樣。
當年玄歌一出生,夫人便因失血過多而亡,隨後族城被毀。管伯父深以為是此女帶來禍殃,視為不祥之物,欲丟棄任其自生自滅,爺爺于心不忍,遂謊稱玄歌實為福星,將來定能助管伯父興盛族邦、榮歸故土。
唉!爺爺的一番好意,卻讓晴歡受了委屈。這秘密只有他爺孫倆知道,他自是不能對她透露,只能多加勸慰。
正欲開口安慰,小玄歌已先他一步靠近管晴歡身邊,舉起短短的手臂笨拙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姊姊別哭、姊姊別哭,玄歌乖,不吵姊姊、不吵稷哥哥!」圓圓的大眼慌張地瞅著,清女敕的童音有些著急,小小眉頭都擰出皺褶來了。
「妳走開!我不需要妳安慰!」悲泣的人兒隨即一把推開她,杏眸充滿憤懣地睇視著她。「都是因為妳,我才會變得沒人愛沒人疼!妳別老跟著我纏著我了,我一看到妳就討厭!」
小玄歌跌坐在雪地上,一聲不吭,原本紅紅的臉蛋倏然蒼白了些,圓圓的眸心里彷佛有淚光閃動。悄悄低垂下眼,菱嘴兒扁了扁,小小聲道︰
「我……我要回家了。」說完,兩手一撐,站直身子便匆匆奔往來時的路。
「玄歌!」稷匡著急地呼喊了聲,原想追上去,卻又放心不下這頭哭得撕心裂肺的淚人兒。
唉……滿懷傷神地,他不由得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風在耳旁呼呼地吹。小玄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快喘不過氣來方才停住,全身虛軟得索性仰躺在雪地上,成大字型攤開。
急促吐納的氣息在料峭春寒中化為一陣白煙,臉上的濕意在奔跑中已變成兩柱冰涼。
小手模了模臉。「啊……都結冰了呢。」好玩地喃喃,隨即像又想起什麼似,秀眉頓時垮下,嘴角也往下一拉,可憐兮兮地抽噎起來。
姊姊討厭她、不要她了!她好傷心好難過呀!嗚嗚嗚……
是因為她貪吃嗎?那下次她一定不貪嘴,只要姊姊別討厭她。
她從小就沒有娘,可姊姊就像她的娘,喂她吃東西、哄她睡覺,生病時還會唱歌逗她開心……哇!她不要姊姊討厭她啦,她才不稀罕當誰的寶貝,只要當姊姊的寶貝就好,可是……嗚嗚……姊姊還會當她是寶嗎?
小小人兒好不苦惱地嗚咽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哭累了,也倦了,長睫眨呀眨,正準備夢周公去時,一只毛色純白、肥胖可愛的雪兔自她胸前跳躍而過,她整個人登時精神起來,睡意倏然消褪。
「哇!是雪兔呢,好可愛喔!」
伸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鼻涕,圓滾滾的小身子瞬間伶俐地翻身躍起,雙手雙腳趴俯在雪地上,跟著雪兔一蹦一蹦地往前進,一雙眼兒還睜得同兔子般圓大,亮閃閃地直盯住那像粒雪球似的小家伙。
彷佛察覺身後有人跟蹤,小雪兔稍稍停頓了下,緊接著機靈地撒腿一蹦,輕巧地在雪地上連連奔躍,拉開與身後追蹤者的距離。
「哎呀!別跑那麼快呀,等等我啊!」
小玄歌干脆站起身來急起直追,呼呼呼地邁著短腿兒,使勁地往前奔;那雪兔見她緊追不舍,跳躍的速度立即又加快了些。
不知不覺中,小玄歌已追著雪兔穿過林子往北邊山谷而去,距離南邊族人居住的村子愈來愈遠。
愈往北氣溫愈冷寒,早春的暖陽不知何時已隱至雲後,靜謐的山谷一片薄櫻吹雪,鵝毛似地不斷飄落,似有漸趨急劇之勢,可正追在興頭上的小玄歌一點也沒察覺地繼續前進,直來到一彎江面凝著薄冰、尚未完全融化的川流。
小雪兔輕盈的身子在河面上輕躍數下,轉眼問已過河而去。
小玄歌停在河岸邊愣愣瞧著,卻見那雪兔忽地停在河對岸,轉過身盯著她直瞧,像是在等她過河,又似想瞧瞧她有沒有那個膽子過河。
「哼!你別得意,我隨後就到。」
小玄歌雙手扠腰,鼓著紅咚咚的臉蛋朝對岸呼喝著;而後,邁開步伐,渾然不知凶險地踏上剛結冰的河面。
初始一兩步還穩穩走著,可當對岸的雪兔開始蹦離岸邊時,她心里著急了起來,忙撒腿急奔。誰知才不過跨出幾步,清脆的破冰之聲驀然響起,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身子已倏地直往下沉;剎那間,冰寒徹骨的川水幾乎將她凍斃,讓她隨即失去知覺。
萬分危急之際,距離川水不遠處的山坳上,一雙綠眼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這一幕,黑影隨後一躍,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毫無差池地竄入破冰的河面--
那道黑影像極某種凶狠的野獸。
「晴歡,稷大哥知道妳心里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