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廚房,她倚在門上,默默地望著雷拓忙碌的魁梧身影。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頭來,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問道︰"怎麼了?"
"大哥……"她猶豫了一下,咬著嘴唇,輕輕問道︰"你不常回來這里,是不是?"
雷拓唇邊的笑意消失了。停頓片刻後,他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我的確不是經常回來這里。孤身一人,有時……還是住客棧方便些。"
"大哥……"關若月又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此刻突然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疑問,顯得有些……嗜血。若在以往,光是想到自己竟產生這樣的想法,已經足夠她惶恐半天。可是,雷拓一直對她是那麼溫和體恤,讓她覺得自己可以對他說任何事。
她終於還是問出口了︰"大哥,你為什麼到現在……一直沒有殺了表舅?"
她有預感,憑他的身手,那並不是什麼難以做到的事。如果那樣……大仇得報,他也不必再一直行走江湖了,不是?
雷拓顯然不認為她問得殘忍,反而微微笑了。
"你並不了解你表舅到底有多少勢力,對不對?"不等關若月回答,他逕自說了下去︰"劉瑾生手下設立了大大小小二十來處據點,爪牙有數百人,遍布豫州各地。若是我現在去殺他,也許可以成功,但是如此一來,他手下的這些人就成了亂頭蒼蠅,難以追查。若是因此變本加厲地為害鄉里,豈不是我的罪過?"
必若月立刻明白了,點了點頭。"所以,你要一一瓦解他手下的那些……那些據點,然後才找他算帳,是不是?"
雷拓蹲下生火,一邊回答道︰"嗯,否則,若是他手下的爪牙成為流寇,繼續作惡而無人制止,我良心難安。"
他緩緩站了起來,轉身面對關若月,柔聲道︰
"以後,我仍然時常需要外出,而且,這里有可能會被劉瑾生的爪牙發現,隨時有可能要你隨我搬遷。"
"沒關系。"她搖了搖頭,望著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充滿了信任。"我明白大哥必須這麼做的苦心。我……有你在,我不怕表舅。"
最後那句話說得細若蚊蚋,卻明明白白。雷拓心中一暖,微笑起來,走到她身邊。
"謝謝你能體諒。放心,我絕不會讓劉瑾生傷到你分毫。"他在她瘦弱的肩上輕輕地按了一下,接著說道︰"走,趁水還沒煮沸,我先幫你把房間安頓好。以後,寢室是你的了,我這就把東西都搬去書房。"
"大哥……"
看他說得竟是那麼自然,彷佛處處以她為優先考慮,對他來說是那麼理所當然。千萬感激的言語梗在喉頭,無從表達,到最後,關若月只說出簡單的三個字︰
"謝謝你。"
許久之後,當夜幕低垂的時候,她獨自站在房中,手中捧著一杯清茶,望著這個已然屬於她的地方。
將茶杯湊到唇邊淺啜了一口,深深地吸入那清香的氣息,她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望著那空蕩蕩的院子。
這里……看起來真的好生冷清……
抿了抿唇,關若月暗暗地下了決心。
是他在她最惶然無助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容身之所……所以,就讓她努力地,給他一個"家"吧!
不知不覺中,盛夏已經過去,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樹,綠葉邊角漸漸開始泛黃,暗示著秋天即將到來。
夜已漸深,油燈里添了新油,燒得正旺。明亮的燈火下,關若月坐在桌前,螓首低垂,仔細地縫補著一件深藍色的男式長衫。
她的氣色紅潤,神態安適,明顯比在劉家時快樂。和在紅香院的時候相比,更是截然不同。
現在的生活雖然不能算是優渥,可是雷拓對她就像是細心的兄長般,關懷備至,卻從不給人壓迫的感覺。
在他的保護之下,她過得滿足而安定,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感覺對人生有了掌握,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外面的籬笆門"咿呀"一聲開了,關若月抬起頭來,立刻看見月色下那一抹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欣喜的淡笑,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起身拉開了門,喚道︰"大哥。"
雷拓微笑著走了進來。她立刻從他背上接過裝滿了藥草的竹簍,放在牆角。感覺手中沉甸甸的,有些訝異︰"是什麼這麼重?"
"我在山上挖到了幾棵粗大的山蒼,明天應該能賣得好價錢,"雷拓笑了笑,轉頭望著她,黝黑的眸中有溫暖的關懷。"你一直在等我?抱歉,我回來晚了。"
"不礙事,我也沒有等很久。"她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朝廚房走去︰"大哥餓了吧?飯菜我都留在灶上,還是熱的,馬上就能吃。"
雷拓在井邊打水洗淨雙手,隨即幫著她把菜都端回屋里,
擺上碗筷,與她對面坐下,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以後我若是晚歸,你就自己先吃飯吧,別為了等我,餓壞了身子。"
"我沒有餓著,大哥太操心了。"她笑了笑,抬眼看他。"而且,一個人吃飯也怪寂寞的,沒什麼味道。"
她說著,水靈靈的大眼突然亮了起來。"上次去市集的時候,賣布的張大搜教我梅乾燒肉的煮法,我今天試著做了一些。大哥看好不好吃?"
她那期待的神情,在清秀文雅的臉上平添了一份稚氣,讓雷拓不覺莞爾,依言夾了一筷放入碗中。
初嘗之下,雖然口味平平,肉也煮得有些老了,他還是稱贊了幾句,暗暗提醒自己多吃幾口,不忍心掃她的興。
他深深地明白,對她這個自幼錦衣玉食的尚書千金來說,要適應這樣的生活,就必須學會許多新的東西,十分不容易。有時看見她忙碌的樣子,心中會感到不安,產生內疚,她卻總是恬靜地淺淺笑著。那心滿意足的模樣,打消了他的疑慮,說服他,這的確是她樂意接受的生活。
所以,他不要求也不阻止,讓她接手她願意接手的家務,教她所有她想學的東西,自己則包攬其它一切。
有時候,望著她恬靜柔美的身影,他真希望這種白天上山采藥,晚上歸來,有她笑顏迎接的日子,就是生命的全部……
眼神一黯,他抬頭望向關若月,低沉說道︰"過些日子,我又要離開一次。這次時間也許較久一些。"
必若月清麗的素顏上明顯地閃過一抹擔心,悄聲問道︰"要多少天?"
"少則兩日,多則五天。"雷拓回答著,看出她的不安,立刻安撫地說道︰"我會爭取早去早回。"
她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大哥,多加小心……等你確定日子了,告訴我一聲,我替你準備干糧。"
他微微頷首。"麻煩了。"
兩人很有默契地繼續吃飯,沒有再說什麼,
與雷拓同住的這段日子里,他一共離開過三次,每次都是在外兩三天之後,才一身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有時長衫破裂,有時劍鞘帶血,總是一臉疲憊。
必若月心里明白,這一切必定和她表舅有所關聯。可是她亦知道,這些江湖上的殺戮爭奪,是他極不願意讓她觸踫的話題。在她面前,他是溫和穩重的親人,而不是刀口舌忝血的江湖人。
所以,他不說,她亦從不過問。
夾了一小筷炒白菜到口中,文雅地咀嚼著,她換了個話題︰"大哥,明天我隨你到市集去,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