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吃完早膳之後,已經在她腦海中反覆盤旋許久的疑問,由雷拓問了出來︰"關姑娘,以後你如何打算?"
"我……我不知道。"她遲疑半晌,嘆息一聲,垂下了目光。咬了咬嘴唇,她低聲說道︰"除了表舅,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如今……"
天地雖大,卻已經沒有她可以投奔的人。但是,若要她再回到紅香院去,過那種強顏歡笑的日子,卻也是萬萬都不願意的。
她……也許只能試著獨自活下去吧?已經沒有退路……
雷拓深深地望了她半晌,把她的茫然無措都看在眼里。他深邃的湛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乎掙扎著什麼,片刻後,突然開口問道︰"關姑娘,你……你可願意跟著我?"
必若月訝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來。
苞著他……是的,說實話,她想過。早在青楓樓上,撲倒在他懷中痛哭的那一刻起,她就曾隱約地動過這個念頭,他的相貌雖然粗陋了些,談吐卻十分溫文謙和,為人亦正直,而且待她極好。
這樣的男子……能夠成為終生倚靠,是幸運啊!她還挑什麼?
"雷某行走江湖,又大仇未報,若姑娘跟著我,將來也許四處飄零,難免有所委屈。"他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緊張,卻十分堅定。"可是我保證,一定會全力保護姑娘平安,讓姑娘衣食無憂。"
低沉的嗓音是那樣誠懇,由不得人不相信。
垂下目光,關若月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如果……如果雷公子不嫌棄,若月願意跟隨公子。"
主動在他面前報出閨名,雖然沒有說出口,卻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十分明顯。
雷拓深深地注視著她,猶豫了片刻,隨即伸手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動作極其輕柔地,將她鬢邊的一縷發絲撥到耳後,指節和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相觸。
必若月屏息坐著,一動都不敢動。在雷拓深幽的目光凝視下,整個人亂了分寸,腦海中亦紛紛亂亂,理不出個頭緒。反覆地,只能清晰地辨認出一件事,就是自己從此跟著他了。
兩次與他相遇,都是那樣極端的巧合。他……才是和她有緣的那個人吧!
緣分啊……
驀然,腦海中突然浮現少王爺那張斯文俊美的臉。在那個月華如霜的夜晚,西湖畫舫上,他神采奕奕的眸中略帶憂傷,淺啜清茶,听著她那一曲道別的"陌上桑"……
她一驚,連忙壓下了這瞬間閃過的回憶,卻沒有發現,自己的身子早就僵硬,眼中也極快地閃過一抹失落。雖然沒有回避或排斥雷拓的接觸,可是到底,水光灩瀲的眸中流露出了一絲慌亂和矛盾?
而這一切,她尚未發現,雷拓卻已經如數看在眼底,他的動作一頓,像是被火燙到似的,立刻縮回了手。
"雷公子?"她心頭一驚,回過神來,怯怯地喚道。
用力地閉了閉眼,他迎上她詢問的目光,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勉強壓下胸口沉重而緊繃的感覺。是自卑,亦是黯然……
雷拓淡淡地一笑,低聲道︰"以後,你別叫我雷公子了。叫我大哥吧。"
也許,早在紅香院初見面時,就對這美麗溫婉,善良體貼的女子動了心。是不是?他不知道。可是卻在這瞬間恍然明白,自己的確是愛著她的。
所以,想要成全她。願意成全她。
"自從父母遇害之後,我便沒有了親人。"一雙手搭著她縴瘦的肩膀,他沉聲說道,望著她的黑眸深邃,讓人讀不出其中的情緒。"以後,我會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妹子好生照顧。"
必若月楞楞地看著他,錯愕當場。
親妹子?原來……是她誤會了?他的意思,只是要收她當義妹?
"雷公子?"她不確定地喚道,眼中滿是疑惑。
雷拓笑了笑,低聲道︰"不是說了嗎,叫我大哥就好。怎麼?難道不願做我的妹妹?"
"怎麼會呢!"她連忙搖頭,頓了頓,紅著臉輕輕喚道︰"……大哥。"
這一聲喚出,心底突然感到踏實了,一陣輕松。她望著雷拓和煦的眼神,心頭是多少感激,不由地紅了眼眶。
"大哥,謝謝你!"
"謝什麼呢?"雷拓的語氣還是那麼溫和,卻似乎摻入了一絲淡淡的喟嘆。然而她還來不及捕捉到任何異常,他卻已經轉身離開,語氣也恢復正常。"我到樓下備馬。等一會兒我們就起程,我先帶你去我的居所看看。"
"好。"她微笑著答應了一聲,先前眼神中的悒郁已經一掃而空。
望著她安心的樣子,雷拓的眼中又出現一抹柔色,點了點頭。
他默默地走出房門,直到來到樓下,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讓神情中流露出悵然和深深的黯然。
早該知道的啊!她再怎麼說也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又是那麼美麗、那麼溫柔淑靜,自然該配個風度翩翮的王孫公子,才相得益彰了。
而他這一介布衣莽漢,容貌粗丑,也的確是和她十分不相襯的、難怪她心中掙扎……
可是,無妨。剛才他對她說的話,雖有隱藏,卻是真心。她這一生已經經歷過太多磨難,所以,他會盡力保護她,只要她往後的日子能夠過得平安、自在。
如果一個親人是她渴望需要的,那麼,就讓他以兄長的身分來守護她吧!
任何她想要的、願意接受的,他會給。甘之如飴。
離開客棧後,騎馬約行了一個半時辰,雷拓帶著關若月來到遠離城鎮的山林中,一處清雅的竹屋。他推開矮矮的籬笆門,在院中拴了馬,將關若月引入屋中。
必若月環顧四周,只見擺設簡單而整齊,只是到處都有厚厚的一層積灰,牆角也結了蛛網。
"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回過這里了。"彷佛看見她眼中的疑問,雷拓主動解釋道,在桌上放下包袱,朝她微微一笑。"你先坐一下,我去燒水煮茶。"
"大哥,我來幫你。"
"不用了。一路上顛簸,辛苦你了,就先歇口氣吧。"他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道︰"以後……這屋子也是你的了,不必有什麼顧忌,隨你想要四處走動,都沒關系。"
"嗯,謝謝大哥。"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心中因他的體貼而感到溫暖,一雙翦水水秋眸更顯得波光盈盈。
雷拓溫和地一笑,到院中打水去了。
必若月在前廳逗留了一會兒,拉著衣袖,輕輕拂去桌椅上的灰塵,略微擦拭。環顧四周,她猶豫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掀起竹簾,往後面走去,來到書房中。
那房間和前廳一樣,雖然蒙塵,卻寬大而整齊,牆角有滿滿一櫃子古書,桌案上擱著文房四寶,顯得主人極具涵養。
這地方,看起來是十分清雅的。只是……
必若月在書桌前停下,縴縴五指滑過光滑蒙塵的桌面,在灰塵中留下一道淺印,若有所思地盯著看了片刻,她終於發現,為什麼自己從一進屋開始,就隱隱地感覺有些怪異了。
雖然雷拓是那樣溫雅細心的男子,可是……他的住所,卻完全沒有半分"家"的味道。
最簡單的家具,最必要的擺設,牆上沒有字畫,架上沒有收藏……一切都是那麼冷冷清清,幾乎就和客棧一樣,沒有任何屬於個人的痕跡,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他……不是很經常待在這里吧?
不經意地,心里突然為他感到一陣失落。關若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離開書房,碎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