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若月側頭想了想,恍然明白,"所以你下的戰書,故意說得那樣血腥,就是料到了表舅會退避?"
"姑娘猜對了一半。要劉瑾生退避,可不只是下封戰書就成了的。"雷拓微微一笑,直言不諱。"數年前,我曾化名到劉家來打雜過一段日子,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書房底下可能有秘道,也開始探知劉瑾生手下的爪牙分布在哪些地方。前些日子接連挑了他幾處據點,才讓他對我如臨大敵,也才能讓我順利取回雙親的遺物。"
說著,他看了關若月一眼。
"我知道他生性謹慎,不會貿然和我正面交鋒。不過……我實在並末想到,他竟想利用姑娘來設計我。"
說到這里,雷拓的心里也不由地暗生警惕。他到底是低估了劉瑾生,如果不曾認得關若月,沒有帶她逃出劉家,那麼不出十天,他必定就會成為官府緊密通緝的對象了。到時候,還真是含冤莫白啊!
正這麼想著,兩人已經來到樹林中,看見了雷拓拴在此地的坐騎。
他將韁繩解下,扶關若月上了馬背,隨即翻身坐到她身後,一抖韁繩,紅鬃鬣馬立刻撒蹄飛奔。
罷才平地行走,還不覺得如何,可是此刻馬上顛簸,後頸被劉瑾生掌劈的地方卻立刻火辣辣地疼痛起來,關若月倒抽了一口氣,忍不住微微往後仰靠,將頭抵在雷拓的胸膛上,減少震動。
他發現了她的舉動,立刻關心地低頭問道︰"關姑娘,怎麼了?"
"我的脖子有點疼……"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手,模了模後腦勺。"被表舅打的地方,好像……好像腫起來了。"
"我在附近的鎮上投宿,離此不遠。到客棧之後,我替姑娘看看。"雷拓的眼中閃過怒氣,語調卻十分溫和,一手控制韁繩,稍稍放慢了速度,另一手牢牢地扣住她的縴腰。"受了這許多驚嚇,姑娘一定累了,先靠著我休息一下吧。"
"嗯,"關若月點了點頭,依言閉起了眼楮,從雷拓身上傳來的體溫令她感到安心,倦意襲來,不禁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輕推她的肩膀,關若月動了動,睜開眼楮。
"關姑娘?"雷拓低沉的嗓音傳來。"到了。"
"唔。"她含糊地答應一聲,在雷拓的扶持下滑下馬背。睡意朦朧間,步履顯得有些蹣跚不穩。
雷拓將坐騎牽人馬廄拴好,隨即攔腰抱起關若月,跨進客棧門檻,逕自朝樓上走去,一邊低聲說道︰"夜已深,掌櫃的也睡了。今晚就只能委屈姑娘在我房中過夜了。"
"嗯。"關若月輕輕地點了點頭,睡意正濃,也忘了去計較這樣是否符合禮教,就讓他抱著上了樓,來到他的客房中。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榻上,雷拓點燃了燭火,在她身邊蹲下。
"關姑娘,翻個身好?讓我看看你傷在哪里。"
"嗯。"關若月依言翻轉身子趴在床上,伸手將頭發撩撥一邊,露出了後頸的肌膚。
雷拓小心翼翼地拉低她的領子,只看了一眼,立刻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只見那欺霜勝雪的肌膚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青紫印痕,略微腫脹。如果當時劉瑾生用力再重幾分,只怕……這麼脆弱的頸骨,會被他活生生劈斷吧?
壓下心底對那卑鄙惡徒的憤怒,他伸手試探地觸了觸她的瘀青,關若月立刻畏縮了一下,痛得倒抽了一口氣。
"對不起。"雷拓立刻說道,轉身朝桌旁走去。"姑娘頸後瘀青得頗為厲害,不過,應無大礙。我給姑娘上些藥。"
"嗯,多謝公子。"關若月低聲道謝。
幾個時辰的擔驚受怕,如今一旦真正放松,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似的,眼皮也沉重起來。關若月困累地半合著眼,感覺到雷拓在她身邊忙碌著。
他先仔細地替她在瘀青的地方敷上藥膏,隨即看見她先前被鎖在青楓樓時,跡近瘋狂地拉動門鎖勒出的傷口,又替她將雙手洗淨,上藥包扎。那動作十分輕柔,和他粗獷的外表幾乎有些格格不入。
想起兩人初相識時的情景,關若月不禁莞爾,輕輕地笑出聲來。
"怎麼了?"雷拓側頭問道。
"雷公子可還記得,你來到紅香院的那個晚上?"她柔柔地抬眼,臉上的表情甚是溫悅。"現在……幾乎是位置互換呢!"
雷拓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與她的目光相交片刻,沉穩地說道︰"算是我對姑娘報恩吧。"
替她將雙手包扎妥當,他站直了身子,將床尾疊得整齊的被子攤開,蓋在她身上,隨即說道︰
"關姑娘,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叫我一聲,我就在門外守著。"
"雷公子……"
他擺了擺手,打斷她的張口欲言。
"我說過,就當是我對姑娘報恩。"微微一笑,他轉身吹滅了燭火,往門口走去,柔聲道︰"關姑娘,晚安。"
"雷公子晚安。"
看著房門開了又合上,隔斷了他高大的身影,關若月輕輕地翻了個身,抬起手來,望著那散發出淡淡藥香的整潔白布條。片刻,她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絲十分柔和的微笑。
拉緊了被子,她閉上眼楮,很快便疲憊地再度進入夢鄉中。
第六章
必若月沉沉地睡了大半夜,拂曉將至的時候,卻開始變得不安穩,作起惡夢來。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劉家,被鎖在那陰森森的青楓樓里。只是這一次,苦等了許多時候,雷拓始終沒有出現。最後回來的,是表舅劉瑾生。他一臉凶惡地將她拖回她的房中,手里長刀明晃晃地泛著寒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膛!天旋地轉中,她的身子急速往下墜落……
必若月渾身劇烈地一震,猛然驚醒,筆直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急速地喘息著。她驚惶萬分地環顧四周,直到認出這是客棧中的房間,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楮。
將手壓在胸口,企圖平定狂亂的心跳,她喘息著,虛軟地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水,有些驚惶地抬眼望向窗外,只見天已經大亮,朝陽燦爛。
掀開被子,她跨下床沿,站起身來。拉平了身上的衣裳,又快速地重新梳起發髻,走到門邊,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將門拉開一條縫。
"關姑娘?"立刻,雷拓低沉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了過來。"你醒了?"
"嗯。"定了定神,關若月拉開房門,立刻看見雷拓雙手抱胸,靜靜地倚著牆壁,站立在門邊。
"雷公子,"她微感詫異,隨即是強烈的不安。難道他就一直枯守在這里,等著她起床?她垂下頭,囁嚅地問道︰"你……你醒了多久了?"
"沒有很久,姑娘不必介意,"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雷拓輕描淡寫地說道,微微一笑。"關姑娘,這麼久沒進食,一定餓了吧?"
被他一提醒,關若月這才發現自己從被鎖入青楓樓起,就沒吃過任何東西,果然已經饑腸轆轆。她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雷拓笑了笑,站直了身子。"那麼,姑娘先漱洗一下,我到樓下去張羅吃的。"
"麻煩了。"她輕聲道謝,目送他走下樓之後,回到房中打水漱洗。
望著那一盆清水倒映出自己的臉,關若月怔忡半天,突然感到一陣茫然。
雖然逃過了一劫,可是……以後,她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