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統個屁啊!"為首的大漢暴跳如雷。"你這開娼寮的,居然還他媽的和大爺我講體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楊嬤嬤身為杭州第一大青樓的主人,當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當下鳳眼斜睨,冷冷地說道︰"大爺們,我楊紅開的雖然是妓院,可也有些規矩。若月姑娘還是清倌之身,冰清玉潔,怎麼可能在房里藏個男人?這難道就不是笑話?幾位若再無理取鬧,可別怪我報官了!"
必若月听在耳中,雖然十分感激楊嬤嬤的阻攔,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的房里,這會兒的確是藏著個男人,更別說,這男人還是以如此曖昧不清的姿勢壓在自己身上!頓時又大感尷尬,面紅過耳。
"臭婆娘,你……"樓下大漢破口大罵,似乎想要強行沖上來的樣子,卻立刻被同伴攔住。
一陣拉拉扯扯間,只隱約听見同行的人急促耳語中,摻雜了"平治少王爺"、"包養"、"靠山"等字眼,讓為首的大漢漸漸安靜下來,顯然是終於明白眼前的老鴇他不能招惹。
突然,只听見他"呸"了一聲,快快然地咒罵道︰
"他媽的!這年頭開娼寮的規矩還真多!好好,不搜就不搜!想那惡煞星轉世的丑八怪,也沒本事勾搭上人家小王爺泡的女人!還說什麼清倌哩,嘿……"他大聲吆喝道︰"兄弟們,咱別處搜去,不打擾人家的婊子清倌了!"
筆意把那"婊子"二字說得特別重,一群人吵吵嚷嚷,終於揚長而去。
樓上,關若月氣憤又難堪,原本羞得潮紅的臉轉眼變成慘白,身子僵硬,微微顫抖著。
突然,一只大手隔著被衾,輕輕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低沉的聲音滿含安慰︰"那些人說話本就粗俗低下,不三不四。姑娘把他們說的話都當作是狗吠就好,別往心里去。"
必若月一怔,抬眼,只見他望著自己的眼神相當溫暖,沒有絲毫看輕之意。她心中不由地又是感激,又是酸楚,點了點頭,已經悄然流下淚來。
正張口欲言,門上卻突然傳來輕叩聲,和楊嬤嬤擔心的聲音︰"若月?"
"嗯!"她連忙答應了一聲,對男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移動、她側頭面對著緊鎖的房門,問道︰"嬤嬤,什麼事?"
"剛才闖來一堆人,吵吵嚷嚷地說要抓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盜,又說親眼看見他闖入紅香院里……若月,你沒看見什麼吧?"
"沒有。"關若月立刻說道。
一來不願讓人看見自己和這陌生男子曖昧不清的狼狽樣,二來剛才他沒有絲毫偏見地溫言勸慰,讓她不由地感激,已經決心袒護到底、定了定神,她接著道︰
"剛才我原已睡了,又被驚醒。嬤嬤,那些人……那些人說話好生無禮!"
听出她的語聲略微沙啞,帶著哭音,想是因為听見了樓下那些人刻薄的言語,楊嬤嬤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她頓了頓,輕輕說道。"嬤嬤不必擔心我,您去前面忙吧。我……我想睡了。"
平生不擅撒謊,她說得有些倉卒,不過楊嬤嬤倒也沒有起疑。她深知關若月雖然平時努力裝出冰冷淡然的樣子,其實天性羞怯易驚,十分害怕男子的和蠻力。若是果然有什麼窮凶極惡的大盜藏在她房中,只怕此刻早就抖得不成樣子了,哪里還說得出完整的句子來?
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那麼我下去了。那群人已經被我打發走,你安心睡吧……只是謹慎點,把門窗都鎖上。"
"嗯,我已經都鎖上了。嬤嬤晚安。"關若月柔順地回答。
透過門縫,看見外面那一絲燭光漸漸消失,顯然楊嬤嬤已經走下樓去。她轉回頭望著粗擴的男子,低聲說道︰"人都走了。"
男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中露出感激之意︰"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何足掛齒。"她立刻微微搖頭,輕聲回答。
兩人都靜默了片刻,最後,關若月猶豫地開口︰
"那麼,能不能……麻煩你閉上眼楮?我們這樣、這樣子下去……總也不是辦法。我想法子下床,也好看看你的傷勢……"
"有勞姑娘了。"他立刻偏過頭去,緊緊閉上了眼楮。
黑暗中,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受了多重的傷,關若月惟恐踫到他的傷口,於是極小心地,一寸一寸,緩緩挪出被窩。
此時她僅穿著貼身小衣,一出被窩,立刻出雪白的藕臂和玉腿,所幸男子果然信守諾言,始終一動不動地面朝內壁,不敢看她。見他為人正派,關若月雖然脹紅了臉,卻沒有太慌張,慢慢地從他身下挪開,直到完全自由了,才連忙離開床邊,快速地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衣,穿著整齊。
"好啦。"她低聲說道。"你等一下,我來掌燈。"
"姑娘且慢!先把窗戶遮上,免得那些人若是去而復返,看見燭火不免會起疑。"男子低聲提醒道。
"啊!"關若月猛然醒悟,若是紙窗上映出兩個人的身影,那可要糟!她連忙模黑從櫃中取出一床棉被,牢牢地遮住了窗戶,為了謹慎起晃,又用衣服塞住門縫,不讓一點光亮透出去,這才點燃了蠟燭。
持著燭台走到床邊,關若月立刻下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燭火照耀下看得分明,男子的身軀比她原先以為的更要魁梧結實,他的左肩有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滲透衣衫。然而,看他呼吸淺弱,稍有動彈便會嘔血的樣子,真正的傷只怕還是內傷。
"這位大爺,你……"平生沒遇見過這種場面,她一時手足無措,看著那血跡斑斑的衣袍,只覺得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沒想到,男子卻倏然迸出一串虛弱的輕笑︰"姑娘,在下今年二十又四,可不敢稱什麼大爺。"他終於側頭望著她,臉色雖然灰敗,眼神卻明亮,嘴角亦有一絲溫和的笑容。"我姓雷名拓,不能起身施禮,還請姑娘恕罪。"
"雷公子,不敢當。"關若月這才看清,眼前的男子雖然長得粗獷,年紀卻的確不大。原本月下乍見,只覺得他長相極其凶惡,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此時卻不知道是因為他談吐斯文,還是看得久了,反而暗想人人都說相由心生,未必定真。否則為何他相貌凶狠,舉止卻這般君子?
她心下為他灰敗的臉色而擔心著,倒是沒再覺得有什麼可怕之處。
雷拓微微一笑。"在下斗膽,請教姑娘尊姓?"
"我……"關若月一楞,隨即恍然大悟。
罷才楊嬤嬤若月若月地叫,他不可能沒听見。只是雖然青樓女子常被人直呼其名,一般閨中女子的名字,卻是隱密至極,只容許外人知道自己姓氏,他這麼慎重地問她,表明了是對她敬重,不把她當風塵中人看待。
心下感激,她下覺紅了臉頰,低聲說道︰"我姓關。"
雷拓笑了,眼神內斂而溫和︰"關姑娘,多謝你。"
她羞怯地點了點頭,移開了視線︰不知道為什麼,見他身受重傷還如此談吐自若的樣子。心里漸漸不再慌亂,反而比平時更冷靜沉著許多。
環顧室內,見牆角壺中還有沒用過的清水,便主動說道︰"雷公子,我先替你清理一下傷口吧。"
"麻煩了。"他雖想自己動手,卻是四肢無力,只得點了點頭,低聲謝過。
當下關若月從銅壺中倒水,端著水盆和干淨的布定到床邊,擱在床頭幾案上。猶豫了一下,她咬著嘴唇︰"那……雷公子,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