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毅听了柳姨的話以後,不禁打量起她來,他像想起什麼似的,緊接著問︰「娘娘也姓柳,與我娘有何關系嗎?」
「你娘是姊,我是妹。」
雹毅一听,才了解眼前的婦人,竟是當年正要嫁給豪叔,卻不幸被李存勖劫進後宮的姨母。
他還來不及將故事消化進去,柳姨又將故事繼續說下去了。「……末帝當年為了不牽連我們柳家,曾打算帶著三歲大的女兒繼續逃亡,可是一場大病後,卻選擇走入空門的路。末帝留下書信及一只『戒印』為信物,要你外祖幫他最後一個忙,希望他能將戒印與女兒送到遠在千里外的契丹國,給一個叫耶律圖欲的契丹人。」
「耶律圖欲?外祖與姨娘認識他嗎?」
「那時是沒听說過他的名字,所以爹爹透過一些關系聯絡上在契丹國里佐政的漢人大臣韓延徽,問耶律圖欲是何許人?韓大人念在舊日同鄉的情分上沒刁難爹爹,直接轉了信告訴他,這個耶律圖欲不是別人,正是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機的太子,耶律倍。」
雹毅听到這里,人也傻了。這不就表示……「不,不可能的!」他當下拒絕承認所听到的事。
做姨娘的人繼而解釋,「當然可能,耶律倍小時候曾伴同耶律阿保機去故城長安拜見過唐昭宗,並與長他六歲的年輕王子李祝做了朋友。」
雹毅無奈地看了叔父與姨母一眼。「所以你這一趟來,是不是要告訴我,檀心就是末帝的女兒?」
「是的。」仿佛要讓耿毅徹頭徹尾地接受他不可以娶耶律檀心的事實,柳姨繼續侃侃地說著後來發生的事。
原來……
因為小鮑主年紀尚幼,柳璨與兩個女兒們不放心將她交進一個胡人手里,因此將小鮑主留在身邊,由耿毅的母親喂養,直到兩年後,耿毅的母親病逝,柳璨才不得不給耶律圖欲書了信。
信去以後,一轉兩轉三轉才有口信回轉到洛陽來。
口信很簡單,只說他於半個月內會來接人。
至於來接五歲小女圭女圭的人會是誰?要怎麼確認?一句都不多提。
不過,果真如契丹太子的口信一樣,十五天後,有一隊人馬在夤夜里悄悄造訪柳璨簡陋的屋子。
領頭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神清氣朗、英勇有為,乍看似是漢家郎,但北方口音透露出他外族的身分。
對方將熟睡的孩子接過來問︰「娃兒叫什麼名?」
柳姨代替傻眼的老父回答說︰「孩子喚作檀心。」
「好一個『檀心』,所謂『一朝春回日,花開復李枝』,李祝兄是一個有心人,為這個娃兒起的名字可說是意味深長。」
經這個契丹人一提,柳璨與女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把「檀」字一拆,果然有那種「一旦春回發幾枝」的禪意。
對方將孩子遞給隨行的婦人後,回頭對柳璨道︰「我以性命擔保她的安危。」
柳璨父女相信他的話,連質疑的念頭都不曾有過,他甚至沒去追問對方的名字與身分,就讓他們上了馬!
等到那一行人巡著來時路,消失在寂夜之中,柳璨父女才面對面地思索半晌,之後恍然大悟。
是契丹國太子耶律圖欲——也就是耶律倍親自南下來接人了!
第五章
雹豪首先打破沉默。「你現在知道了,耶律檀心其實是大唐公主李檀心。」
柳姨再次重復她造訪大寺的目的,「這就是你這個平民小輩不能娶她的原因。」
雹毅一臉荒謬地瞪視柳姨,辯駁道︰「大唐早亡了,她降世時,天下四分五裂,改朝換代已不知多少次,再怎麼說都不是公主之身。」
雹毅指出現實面,怎知卻引來柳姨的疾言厲色,「河東柳氏與幽州耿氏曾對天起誓,只要李唐血脈留世一日,就得對他們克忠一日,至死方休。」
「檀心與甥兒心契意合,沒有貴賤之分,更無地位懸殊之別,恕甥兒難同意姨娘的話。」
「好,你給胡人養了兩年,咱們漢人的忠孝節義全都擺在腳下踩了。」
雹毅縐起眉頭,「甥兒從沒忘記過爹爹的教誨,他說過男子漢是不妄自菲薄的,」
「好一個不妄自菲薄,你何不親自回幽州對你父親說去!」柳姨取出藏在袖中的信,遞給耿毅。
雹毅接過信,帶了一種不服氣的倔性告訴姨娘。「順便帶檀心回去。」
「你先將你父親給你的信仔細看清楚後再決定。」
雹毅聞言,展信閱讀起來。
毅兒如晤,
為父已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你在薊州、長你兩歲的表姊悅雲,因之無論是大漢、契丹或前唐公主對你有所青睞,吾兒皆需一概婉謝,萬萬不可心存非分之想。
情事緊要,盼速回北界,勿讓者父成了背信之人,徒落世人笑柄。
雹毅放下信,臉色發白,「這事太突然,我從沒听爹提起過……」
「這個年頭人心難測,突如其來的事可多著,不止就你這一件。」
他直視他的姨娘,問道︰「莫非是姨娘您給爹爹出的主意?」
柳姨沒有否認,只說︰「你爹爹也認為這樣才算門當戶對。」她帶著頓老十歲的愁容,悠悠地勸誘,「不是我們故意要棒打鴛鴦,而是這樣做對大家都好。甥兒若是聰明人,就該勸檀心公主進宮,如此行之,對你、對公主及贊華先生來說,才能趨吉避凶。」
雹毅見到柳姨欲言又止的模樣,黯然問道︰「姨娘您話中有話。」
「我也只能點到為止,總之,你好自為之。」
目送兩位長輩離開寶寧寺後,耿毅隨即找耶律倍商量。
耶律倍是一位性情中人,自然覺得柳氏的想法不盡情理。「既然我能把鍾愛的義女許給你,為何你老家的長輩不讓你娶一個末世的落魄公主?」
「父親認為我不該做非分之想。」
耶律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耿公既然要你北上一趟,你就去吧!我相信你是聰明人,要不了多久便會返回洛陽來。只不過我听說了,關外局勢逐漸不穩,你一路上要多提防。」
雹毅領受了耶律倍的祝福與提醒後,找了一個適當的時機,領著耶律檀心到母親的墳前磕頭上香。
他牽著她的手,胸有成竹地對她保證,「在我跟爹爹闡述清楚後,一切阻礙定可消除,屆時盼能與你攜手偕老。」
耶律檀心忍住兜在眼眶邊的淚,冀望自己能跟他一樣樂觀,但是她特殊的身世背景與遭遇讓她對任何事都保留了三分懷疑。
她總覺得,他此去歸期難測,一股生離死別的愁緒頓時涌上心頭。
盡避如此,她仍是打起精神,主動表明自己的心志,「我在大寺等你回來。」
雹毅看著眼前的美嬌娘,眼底閃著雀躍與希望。「一言為定。」
於是,耿毅於一個孟夏的清晨,頭頂朝陽,足踏著晶瑩的露草,往北而行。
幽州雹府
轉眼間,耿毅回到上谷已快三個月了,初返家門與老父歡聚的喜悅,早隨著秋日漸黃的枯草而變調。
這些日子里,朝野之間發生了許多的事。其中一項便是皇上病危駕崩,新皇即位。
如果耿毅此刻身處洛京的話,絕對會感受到政治沖擊,但是北界離京千里遠,舊皇的死訊除了讓邊防務州官兵枕戈待旦、戒備加嚴以外,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還真不如損失一頭家畜來得令他們失落。
連日來,當他凝望往南遷的飛鳥時,總免不了望雲長嘆,因為他對苦求父親成全他與檀心這回事,是愈來愈沒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