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需王爺多此一問嗎?」奚夫人深情款款地仰視耶律倍。
耶律倍見夫人滿口認真,忙道︰「我開玩笑而已,你何需當真。時候不早了,咱們回房吧!至於那一對小冤家究竟有事與否,明曉晨雞一啼,即見真章。」
晨星漸稀,驟雨初歇。
被陣陣浙瀝春雨吵醒的耶律檀心依著清蒙的曉光,凝望躺在身側,與自己共枕一席榻被的人。
看著那人酣睡熟甜的神情,她的心里有驚、有喜,更有著理不清的疑惑。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听進自己的話,願意依她的意思制造丑聞了。
只不過,這一廂情願的念頭維持不久,她嗅出他唇間濃烈的醉意時,便清楚這一出小把戲實非耿毅所為,更猜疑始作俑者,該是昨夜邀他們去閱卷與談心的耶律倍夫婦。
這也讓她憶起昨夜,奚夫人挽著她的手,與她提及「好事將近」的事,總在有意無意間要說些春閨之事給她听。
她本以為奚夫人是在為她「進宮」這一事上鋪路,意在傳授一些討好王侯以利爭寵的房中媚術,心下排斥不已,怎知,到頭來卻是為了這一件事在操心。
耶律檀心望著睡得正熟的人,頰上也染了一些紅暈,她忍不住將頭往他緩伏慢落的胸膛靠了過去,對主動親近他這一件事,始終拿不下結論來。
為了什麼?
還不就是怕去惹他生氣。
她知道自己被耶律倍寵壞了,從來都是她發脾氣的份兒,哪管人家吃了她多少虧!如今,她只擔心做錯這一件事,被這個人怨。
猶豫不決之中,大半夜的光景竟也溜走了,睡意一下子襲身,再加上身旁的意中人沒醒來的跡象,她便打起小睡片刻的主意。
她叮嚀自己,「千萬別睡著,醒來同他解釋就是了。」想是認命,肯進宮了。
怎料,事情由不得她控制,原本可以簡單說清楚的事,竟被「戚總管」弄到不可收拾。
雹毅蘇醒過來,認出偎在身邊熟睡的女子,見她一身薄衫,再察覺到自己光著上身時,醉意猛地一撤,臉也黑去了一半。
耶律檀心舒緩地坐起身,眼都未及睜開,便開口說話,「啊∼∼你醒了……」言下之意,居然沒有一絲的別扭。
雹毅自然以為被她耍了一計,「我真是低估你了,完全沒料到你會設下這樣的圈套。」
耶律檀心不怪他這麼想,急忙解釋,「請相信,我其實跟你一樣無辜……」
「現下若有人闖進來,無辜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耿毅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跳了起來,「我的外衣呢?」
耶律檀心也幫他四處看了一下,「我恐怕是給人拿走了。」
「少不了受了你的支使!」他一口咬定她有罪,並且將被子往她那里擲了過去,「求求你,把自己包緊一點兒。」
耶律檀心無語,只能凝噎住淚水,照了他的話將自己包起來,才說︰「情況沒你想得壞……」
他心亂得很,根本听不下一句解釋,目前的他只在乎一件事,「我弄疼你了嗎?」
她大眼睜著,愣站在那里,仿佛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於是再將話重復了一次,「我到底有沒有弄疼你?」
她搖了頭說︰「沒有。」
「真沒有?」
「真的沒有!」
結果,他卻擺了一副「天滅我也」的模樣來,抱頭跪在地上了。
耶律檀心不忍見他自責,上前跟他實說了,「你醉得不省人事,根本連一根寒毛都沒動。」
雹毅聞言將頭抬了起來,不見有喜色,卻更加懊喪,還說了自相矛盾的話出來,「如此說來,丑聞沒釀成,你仍是要給別人糟蹋了……」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一躍而起,轉眼就往耶律檀心這頭兒撲了過來,異想天開的說︰「一不作、二不休,乾脆現在就讓你進不了宮。」說完就扯掉耶律檀心裹身的被子。
他痴痴地望著被壓在身下的她,被她美麗的臉龐迷惑住,四肢宛如被樹藤纏住,一動也不能動,良久後,才如夢初醒似地撤開身子,打算滾到一邊去。
不料,他慢了一步,畫堂兩扇門在此時被人拉開了。
一個破鑼似的粗嗓大剌剌地響起——
「哎啊!皇天我個女乃女乃!這事怎生了償!這個驕郎啊!把咱們一個好好的契丹公主睡壞了,他日也甭想上攀漢人公主了……」
戚總管這樣不清不楚地嚷著,把寺里的警衛全都引來了,其中還有幾位上山來賞牡丹的世族貴客。
大夥你擠我推地,就是想把門縫里的事情看個一清二楚,誰知戚總管不懂人情世故,既然已將觀眾引來了,竟然狠心將門一掩,把「丑事」都關在畫堂里。
不僅如此,他還雪上加霜,擺了一臉尷尬懊喪的模樣,對眾人道說︰「沒事、沒事,請各位大爺們先回房歇著吧!」典型的此地無銀嘛!
「……」
「有看到嗎?」
「沒啊!你呢?」
「只睨到兩個影……」
十來個人交頭接耳,捕風捉影一番後,都把戚總管方才嚷的「此地無銀」記在心底。
交換了意見,得出的結論便是——
寶寧寺,近水樓台處,此院的畫堂里,獨處了兩個影,一個原本能攀上漢家公主的耿驕郎,竟去拈壞了一朵大小皇爺皆欲采的「艷蕊檀心」。
這結論隨著眾人離開了寶寧寺,還不到日落西沉時分,整個洛陽城里的父老們都知道這一回事。
皇上為了這一件事氣壞了!連著一個月不肯讓贊華先生入宮覲見。
耶律倍除了繼續求見以外,能做的也只能等皇上氣消後,再作補救。
其補救的方式便是,他不能再投閑置散地過著契丹王的日子,而是必須擔當起軍職,做一個架空的懷化軍節度使,正式對李嗣源的後唐王朝效忠盡力。
這樣的安排並不表示朝廷倚重他,而是刻意要把他的身分再次降等。
耶律檀心的公主頭餃自然也被摘了去,身敗名裂的後果是,良家子弟皆不再上寶寧寺送詩給她了。
如今,耶律檀心唯一能嫁的人,就幽州節度使之子,耿毅一人。
由於他們之間的事冒犯了皇上,罪過雖然由耶律倍全部頂下來,兩人的婚配仍是喜中帶憂,無法大肆張揚的。
於是,一切事情都在悄悄的進行當中,深怕招搖餅度,再次引起有心人的側目。
某日,人跡頓減的寶寧寺忽然來了兩位貴客。
一位是花見羞夫人身邊最有分量的宮女柳氏,另一位則是丑聞主角的叔父耿豪。
他們的出現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好事將近了!」
怎知,事實卻與大家所想的相去甚遠。
「我為什麼不能娶檀心?」耿毅不解地問著叔父耿豪,繼而轉身面對眼前這位未曾謀面過的柳氏,「敢問娘娘,你又憑什麼阻止我娶她?」
柳姨愁苦地看著眼前的男兒,不動氣地說︰「我與你叔父有一個故事要告訴你,你听了自然明白。」
雹豪問了佷兒一聲。「還記得當年我們一路下洛陽時,我跟你提過的那些前朝舊事嗎?特別是有關朱溫逼十七歲的末帝李祝退位的事。」
雹毅點了頭。「大家都說他被朱溫父子的爪牙害死了。」
柳姨更正他,「末帝沒有死,反而遺有一女。」接著就將末帝從宮中逃到山里,如何遇上樵父之女,進而共育二子一女,最後卻抱著三歲大的女兒,淪落在洛陽街頭行乞,然後遇上柳璨與他的兩個女兒的故事娓娓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