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會兒,門帳被人從內掀起。
他現身而出,見她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二話不提地便請她進帳談,也沒藉著大熊來挖苦她。
「方才對你失禮,其實是檀心不知好歹。」
雹毅帶著笑回道︰「我不在意,事情說清楚就好,妹子也別放在心上。」
耶律檀心點頭,然後就要告辭。
雹毅很快地說︰「你剛才不是說有大熊嗎?你何不先在這里待著,我也有個伴。等義父、義母回來後,你再轉回你的帳去。」
耶律檀心知道他怕的可不是大熊,而是顧忌到她的安適,才要她留下來,於是點頭應好,只不過臨時又加上一句,「我不想讓你會錯意,所以有句話想說在前頭。」
「你說吧!」
「明日過後,我可能還是會對你敬而遠之。」
雹毅灑月兌地將肩一聳。「無所謂,你已說過了,義父認我做義子,不代表你想認我做義兄。往後只要你不沖口喊我笨牛,我也不會去打擾你,咱們以禮相待,井水不犯河水,寶寧寺的日子應該不難過。」
第四章
兩年後,又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
洛陽城里,行人與驛車爭道,南北往來川流不息,東坊與西街的商家店鋪門庭若市,人潮絡繹不絕數十日。
這樣的奇觀,看在當年初到洛陽城的耿毅眼里,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如今他十七歲了,連看兩年的花開、花謝與人來眾散,懵懂之間,也明白了許多人情世故。
也許就因為耿毅已懂事,今年花會仍如往昔一般,萬紫千紅如錦似緞,可是他心中卻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讓他賞花的閑情逸致也大打折扣許多。
洛陽籍詩人劉賓客曾寫下「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樣詠嘆牡丹花會的名句,但是再怎麼有詩韻,一旦被王侯公子哥兒們競相爭奪,做為追求耶律檀心、討她歡喜的濫觴手段時,他也不得不對牡丹花會起反感。
因為打從牡丹花季一開始,寶寧寺便成了關中士大夫不約而同,急欲敬奉各品各色牡丹的匯聚之地。光是牡丹的名目就有數百種,諸如美人紅、出水洛神、第一嬌、倒暈檀心、葛巾紫、藍田玉……風花雪月般的名堂,多到令耿毅頭暈。
而那些送花入寶寺的名流可不是兼程來比風雅的,而是為了取悅「贊華先生」的義女——耶律檀心,希望在她心中留下好印象,繼而能夠月兌穎而出,成為擁她入懷的夫婿。
十五歲的耶律檀心,人見人迷戀,大家都說她美得月兌俗逸塵,紛紛地發表其最美之處的高論,有人說她美在勾人心魂的眼眉之間,也有人說,該在紅艷溫潤微啟的鼻唇之際,有人夸其頸項白若似雪,宛麗如鴻,又說她的身材婀娜,恰如多姿靈柳。
種種的蜚短流長,全都繞在她的形骸軀體上,眾人討論的結果是,人人有高見,卻莫衷一是,至於她的琴、棋、詩、畫與手紅,巧妙工整與否,卻無人關心在意。
這倒也罷了,棘手的是,有關她天香國色的街談巷語竟是愈傳愈夸張!到末了甚至傳得極為露骨,連挑逗性的聯想都進了耿毅的耳里。
李嗣源有不少個、紈子弟,其中一個的年歲與耿毅相當,曾打過追求耶律檀心的主意,卻因為品德太差連耶律倍的門檻都過不了。
大概心里咽不下這種氣,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盤問耿毅,「我听人說,你義妹生得一副風中玉露,更勝凝脂桃紅的美姿,我想若是能將洛陽第一嬌抱在懷里憐惜一番,看看她那種『雪中顫梨』的銷魂模樣,不知多好?」
對方志在羞辱人,他還能說什麼?
斥責對方听來的話,都是夸張不實的閑言閑語嗎?那豈不是給對方機會,質疑自己看光義妹的身子了?
可是,若是一口全盤否定耶律檀心不如盛傳中的美麗,丑話一旦傳進她的耳里,一定會讓她誤會他心眼小,擺明不願她嫁得好。
他百口莫辯的情況下,掉頭就想走。
怎知,小王子拿了石頭往他砸來。
他忍無可忍,拳頭一拎,回身便朝「小王子」的鼻頭掄了過去。
誰知王子不堪一擊,拳頭才落不到三下,就昏過去了。
這事鬧進了宮,李嗣源要耶律倍帶義子進宮,查一個水落石出。
坦白說,這並不是一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時代,耶律倍知道、耿毅知道,全洛陽的老百姓都知道。
所以,眾人以為他們此行入宮,實在是凶多吉少。
邀天之幸,耶律倍父子是吉人天相,有宮女柳氏在李嗣源最寵愛又最明辨是非的花見羞夫人耳邊,將事發的情況描述得一清二楚。
李嗣源極愛這位夫人,對她可謂百依百順,既然她說錯不在耿毅身上,皇上也就從寬處置,只要耿毅向兒子賠罪了事,便不與耶律倍父子追究計較了。
但是耶律檀心究竟該嫁給哪一個王子這一回事,也成了一個甩不掉的話題。
而雪上加霜的事是,李嗣源見到長大後的耿毅變得俊秀威武,很是欣賞,未經思考,便要把女兒許賜給他,招他做駙馬!盡避這個公主還不滿五歲大!
對耿毅來說,這無異是「天恩難受」了!他只慶幸自己有一個戍守邊防的老父,短時間內,可充當應付皇上的擋箭牌。
耶律倍緊抓住這一個奧妙處,跟皇上說︰「這事我還得問問耿玠公,才能回覆皇上的恩賜。」
李嗣源最近可說是龍體欠安,他一想到耿玠這一號敬酒、罰酒皆不吃的鐵硬人物後,頭也疼了。
在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情況下,他馬上依了耶律倍的意思說︰「那就由贊華先生為朕傳話了。」
雹毅回到寶寧寺後,連著幾天做事都不帶勁,只除去拉奚琴時提得起力來。
每當他演奏時,苦悶的神情好似一個郁郁寡歡的老翁,其曲調哀怨傷感,讓人听了但覺淒愴低迷,仿佛人生無望,連老天都想往地崩下來似的。
所以,這幾日寺里的人只要一听到耿毅在拉琴,多半會識趣地走避。
耶律檀心則不然,還雪上加霜,找話題消遣他。「毅哥哥要娶小新娘了?恭喜啊!」
雹毅早習慣耶律檀心的伶牙俐齒,也無可無不可地回道︰「多謝檀心妹子關切。」然後繼續拉著架在大腿上的琴。
耶律檀心見他獨自陶醉於琴韻里,於是往他另一個膝蓋坐了下去,嬌軀被他橫扯而開的肘撞上時,也沒呼喊出一個「疼」字出來。
「你這是干什麼?」耿毅難得惱火了,瞬時撤開琴與弦,以免自己跟她有過多的接觸。
她踮起紫金繡鞋,大膽地懸坐在他腿問,回答他道︰「要你認真听我說話,別再拉琴。」
「我停了,你現在可以把身子挪開去。」他看著她的模樣,好像她是一個妖女似的。
耶律檀心只好起身,稍微退開幾步。
她旁敲側擊地問︰「你壓根兒不想娶李嗣源的孫女,對不對?」
「公主人還那麼小,怎麼娶?」
「如果我能幫上一點忙的話呢?」
雹毅看著她,質疑地問她一句,「除非有利於你自己,你是不會輕言開口幫人的。」
耶律檀心本來還有一絲笑意的,听了他的話,馬上又變回先前冷若冰霜的模樣,「義兄還真了解我。」
「我除了看清你這一點『長處』以外,其余都是一知半解。好了,你直說吧!究竟要我怎麼幫你?」
耶律檀心悶了好一陣子才說︰「制造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