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惠對著他的背後送一句話,「你也是。」
拓跋仡邪在門簾處停下腳步,回首綻了一個自大卻令竇惠迷醉的笑,「放心,我天生皮厚,臭蟲一向嫌我肉硬難嘴啃。」
第十章
今晨天氣如昨,熱風夾著蒸蒸而上的暑氣,將一排旌旗吹得 啪作響,皇帝拓跋浚領著後妃坐在正北方的錦棚下,其余官員依序列坐于皇帝左右。
而在眾面前的,便是遼廣的平沙地,也就是角力競技場的所在地。
角力競技一向是游牧民族的傳統,拓跋鮮卑氏入主中原稱帝,自然不忘發揚這項運動,每逢節慶,各部落間總免不了推派大力士來切磋技藝,展現真本事。
與以往所不同的是,這次角力的規模小了些,上場較力的勇士也不再是大塊頭的巨人,而是風流倜儻的王公貴族,可看性自然略遜于正式場面,尤其對那些躍躍欲試卻被皇上限制出賽的吃味貴族、武將們來說,這麼小的比賽規模,根本不能展現大丈夫的雄風。
大伙索性喝酒聊起天,當娛樂節目瞧,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比賽當中出現不少滑稽爆笑的場面,有人就藉此嘲弄一番了。
「天啊!不會吧,趙大人竟把柳大人的褲子拉下腿!」
「這不是比跌得七勞八素的紀大人還來得難看嘛!」
「說句實在話,這麼輕松的比賽,我還是頭回見識到,在這大熱天里倒也添了一些趣味。」
「不錯,反正你我心里皆有底,皇上嘴里雖說公平,但骨子里早已把竇憲那個麻臉女兒硬塞給輔國將軍了。」
「甚是,甚是!這全是為了要讓將軍好看罷了。」
「好看?!像個小丑似地站在上面簡直損了他的威風,就算贏個幾百場,我看也是勝之不武,何況還是為了一個‘那樣不凡’的女子!」
「有關天女傳聞到底是真、是假?」
「怎麼可能是真的嘛,不過一個十八歲的黃花閨女能把皇上三秒嚇退,那也不簡單啊!再說,就算她有點石成金的真本事,要娶不娶咱們都還得斟酌再三,真會療傷、起死還陽,那也沒啥稀奇。」
「說得有理!還真是謝天謝地,好險我不是輔國將軍,不然,贏了比賽怎麼得了!」
「就是嘛,皇上欽賜,能由得你退貨嗎?哈!丙不其然,好兄弟,您看吧!皇上所向披靡的天將軍真是不負眾望,讓我們上前恭祝他吧!天花女配天將軍,不啻絕配!」
挖苦的話一說完,兩人便哈哈大笑地起身,跟著其他人往場中踱步而去,絲亳沒睨見他們身旁站了一個雙手緊握、怒目大瞠的小兄弟。
這個小兄弟名叫竇宛,打出身起就被父親送往平城附近的別府,每逢年節時才返回洛陽與家人團聚,現在已十三、四歲的年紀了,本生得面朗秀清,但這時卻怒氣騰騰地將身一轉,迅速往父親竇憲及姐姐竇惠的席位走去。
他尖銳地嚷著︰「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爹,你不能叫姐姐白受這種屈辱。」
竇憲仍是一臉怡然自得;情況都不問,便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接你來,不是要你替我出氣,而是要你學大丈夫的樣子,改掉毛躁的性了。」
竇宛可不服,他轉向頭披紅紗的姐姐,半蹲在她身邊說︰「姐,要是我有能力,不把拓跋仡邪那個無賴的頭殼摘下來當皮球踢才怪!」
竇惠看著這個弟弟不說話。
做爹的反倒低叱了一句,「那可真不巧,你準備多一個皮球當姐夫吧!」
「爹,我不懂,您為什麼就是要攀那家伙的親呢?」
「不然我老來靠誰,你嗎?書也不讀、武也不練,鎮日跑到郊外捉雲雀,竇家要靠你,準是寡婦生兒子——沒半點指望。」
「太不公平了!爹,我這男兒身可是你決定的啊!你若後悔,大不了改回來。」
「開玩笑,男兒身、女兒身是你說改就能改的嗎?」
竇宛鼓著嘴,一句話不說就跑出人群,一臉失望地獨自踞于草叢間,邊蹲邊想著事情。
他認為他已盡力在做了,不管是走路的方式或是說話的聲調,凡與他應對過的人,無一不把他當成男孩看,可是他爹就是對他的行為不甚滿意,老要挑剔、貶抑他,比起娘的正面鼓勵簡直是刻薄加小氣。
想到已久違半年的娘,竇宛忍不住紅了眼眶,但趁淚還未流出之前,他趕忙撥去淚珠,當他抬頭,打算起身時,一個鬼崇的綠影子在彈指間橫閃過他的眼底,朝一棵大樹奔了過去,這讓他又速隱回草叢中。
畢竟,讓人逮到他蹲著小解,可就難解了。
于是竇宛耗在原地不動,仔細觀察那個綠衣男子爬上一顆大樹,遁進綠葉扶疏的枝丫間,由于那人一身綠,隱藏效果又好,竇宛用力眯起眼,還是看不出他要干什麼,直到金屬反光突兀地從樹縫中冒出來後,竇宛才赫然發現一小節箭頭從樹里鑽出,直接瞄向群集結聚的那個方向!
天!刺客,暗殺?!誰是標的物?
竇宛猛地捂住嘴,等待那一刻,但綠衣人遲遲不發箭,這又讓他納悶不已,靈活的腦筋開動了起來。
從這片林子到比賽場所的距離起碼有五百步,而時下一流射手的最大射程範圍也不過四百五十步到四百八十步,除非是頂尖好手,否則想在如此距離下射中目標,除了力氣要大、風向要對外,還需一點奇跡,好比他自己想用彈弓打下三十步外的綠衣人一般。
不過竇宛和那個綠衣人的處境不同,他能動,但樹不能!嘿!嘿!
他欣喜地掏出藏在懷里的彈弓,挑了三、四顆小石頭,謹慎地爬近那顆樹,希望能趕在綠衣人行動前,先發制人。
不料,竇宛人還爬不過二分之一,一聲「咻!」便無情地從樹林間竄了出去。
趁著這個時候,竇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爬了起來,往前疾沖到樹下,仰頭大罵︰
「該死的烏龜!你就不能等一下嗎?」
對方被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他嚇了一大跳,愣了一秒,才想到要抽箭射他,但為時已遲,因為竇宛早已準備就緒,扯喉對樹上的人吆喝,「抱歉,來不及了,綠烏龜,你吃我一個硬丸子吧!」話畢,他手一松,石頭準準地彈中綠衣人的右眼。
一記慘唉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重物落下跌撞聲。
竇宛雙手叉腰,一腳將綠衣人的大弓踢得老遠,然後踩住對方的頸子,得意地說︰「哈,被我抓到了。」
?竇憲以心疼的目光看著竇宛的身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失策,真是失策!
當年要是把他當女兒養就好了,瞧他現在這四不像的樣!」
竇惠忍著笑,「爹,別氣宛兒!他已盡力在做了。」
「是啊!連我都把他當兒子看了,無奈總是恨鐵不成鋼,火候若夠的話,鐵還有成銅的一日,但他……」話到此,竇憲大搖其頭,「說來說去,都是爹自找的。」
竇惠不答,焦慮的眼神則是朝場中央的拓跋仡邪瞧了去,只見打著赤膊僅著一件參賽用的褲子的他被諂媚者團團簇擁,往皇上的方向移了過去。
由于她與父親坐在東側,只能睨著他的側面,而他打從出場至今也始終沒轉頭來看她一眼過,她愈想愈難過,懸了好半天的心沒因他的勝利而放松,反而被這種喧鬧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來。
現在鶴立雞群的他已步出群眾,獨自來到壇下。
總是面帶戲謔表情的皇上朗笑了幾聲,便親自下座迎接他,破例地搭著愛將的肩,在他耳邊說了一些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