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喉嚨,將心思轉至接下來的話題上。「你有兩個孫女?」
她開朗地笑了起來。「我們互不來往,沒想到你消息還挺靈通的。我是有兩個寶貝孫女,小的跟她媽媽住在美國,書讀得不錯,但不識半個中國宇﹔若真成了外黃內白的香蕉就不好了,還真令我擔心﹔至于大的,從小就跟著我,個性是倔得不象話,我拿她沒辦法哪。」
「幾歲了?叫什麼名字?」他心不在焉地問,腦幾開始打著如意算盤。
「小的叫笑樸,今年還不到九歲,大的叫小含,今年剛好十七。」
「這名字真不錯,你取的?」
「不然還有誰?不過老大本來是該叫笑含的,但在報戶口時,辦事員一個不留神听錯了音,硬是填成了小含。」
「小含。岳小含。」屠世民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試著回憶她的模樣,可是腦海里所浮現的影像卻是岳昭儀的少女扮樣。
他趕忙甩開了影像,轉頭對著岳昭儀說︰「好吧,我答應幫你。」
他這麼快地轉變思路,讓岳昭儀著實嚇一跳,來不及道聲感激之詞,又被他緊接著丟出的炸彈震得魂飛魄散。
「只要你肯讓小含做我的媳婦。」
她聞言臉色頓時刷白,囁嚅道︰「你……這玩笑開大了。」
「一點也不!我要小含做我的媳婦,除非你同意,我才幫你解圍,要不然你我非親非故,幫了你,等于替自己樹立一個敵人。」
他說得煞有其事,但岳昭儀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這個無賴尚未迸出這麼可恥的話前,她原是抱著一份愧意的,如今听這老不修也想沾惹自己的孫女,先前所發生的事一件件都變了質。她絞著手上的絲絹,恨不得手上掐的是他的頸幾,最好能掐得他一命歸西。驀然起身後,她輕蔑的瞥他一眼。
「你听清楚,死糟老頭子,我岳昭儀就算再怎麼落魄,也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孫女。
你不想想看自己多大年紀了,還要做這種欺凌幼童的缺德事!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老不修!」
「你……」
被狠罵一頓的屠世民攢起困惑不已的眉,暗忖,天下哪有這麼無情的人!他本已看破兩人之間的關系,心想既然與她有緣沒分,不能湊成結發夫妻也就認了,卻沒料到要與她結成親家也這麼困難,被罵得拘血淋頭就算了,還被斥「老不修」!老實說,這比「」一詞更不客氣,憤怒填膺的他不被她氣得翹辮幾都難。
不過靜下來重想那些不遜之言時,他發現有幾句沖著他來的罵論讓他很不服氣。回頭接觸到她防備的眼神,想了一下後,才赫然恍然大悟。原來她從頭至尾都會錯了意!
這困惑一解後,他往佇立一隅、緊繃著神經的女人一望,不由自主地爆笑出聲,甚至笑到把老淚都逼出了眼角。
「我說昭儀啊,你完全弄擰本人的意思了。我說要小含做我的媳婦,是替我兒子說的媒,可不是發蒼齒搖的我。」他等著看她的糗態。
但她鐵青的臉色絲毫沒有轉好,反而微瞇一眼,不信地側瞄他,「不是替你自己?是替你兒子找的?」
見他十拿九穩地點頭,她胸口更是悶。
「那還不是換湯不換藥!你那對雙胞胎若沒死,今年也六十好幾了﹔接下來的老三、老四、老五,不是衣架飯囊的老油條光棍,就是使君有婦的貨色。」她眼尖地看到他想張口抗議,不給他任何機會就沖上前,指著他的鼻幾劈頭罵道︰「就連你那一票等著坐吃山空、不成材的孫佷輩,起碼也有三、四十歲了,而你要我把小含典當給你那批不入流的膏粱幾弟?」
屠世民頓覺顏面無光,不置可否地反問︰「站著講這麼久,你說累了沒?可不可以換我說句人話?」
「省省口水,我不會讓我孫女嫁給你兒子的。」
「那是因為你對我們屠家的成員還不了解。你前面所說關于我那幾個兒子、孫子的話,的確讓我沒法反駁。」他說到此,臉上的難堪被驕傲取代,胸有成竹地說︰「但我現在要提起的屠家人,絕對比你印象中要好上十倍、百倍,而他將是我死後的接班人。」
岳昭儀火氣仍不消。「哼!真有這麼個人存在的話,算你屠世民晚年走狗運。」
「你沒說錯。」他澀澀地附和了一句,然後低啞著嗓音問︰「昭儀,我們好好談可以嗎?別再針鋒相對、互揭瘡疤。就這麼一次,先听我談談他,好嗎?」
岳昭儀考慮了三秒,不發一語地慢慢踱回沙發處,往舒適的皮椅坐了下去。
他見狀,心滿意足地點頭,深吸口氣後才開始說︰「他叫昶毅,今年二十八,所以你不難猜出我是幾歲時生他的。」
「五十二?」她猜了個數,眉頭蹙了起來,心里有點兒吃味,至于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想知道。
他頷首表示她沒說錯,接著開始訴說兒子的種種。
而她只能呆坐一隅,听著他低沉地妮娓道來。
兩個小時後,岳昭儀在屠世民極具說服力與感性的逼迫下,不由自主地點頭同意他的提議。
第二章
屠昶毅身著筆挺灰色系西裝,面對著注滿水,寬兩呎、長五呎的大水族箱而立,兩條修長矯健的腿穩穩跨開與肩齊寬,左手則是輕松地放于工整的褲袋內,右手托起一只酒杯緩緩送至唇緣,似有若無地朝在水缸里優游的紅龍致敬,自我嘲弄地說︰「賺錢嘛,則是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不狠準賠!」
說罷,仰首欲盡杯中物。不待美酒下肚,就把水晶杯丟人水族箱內,然後雙臂環胸往後退一大步,下意識地踮起擦得光可鑒影的鞋尖,前搖後晃地賞玩著水族箱內的景象,注視酒杯慢慢沉擱在細碎的白沙上。
雙眉俱揚的他努嘴思量五秒,對眼前的結果不甚滿意,便開始動手解下左腕上嵌了鑽的瑞士名表,拎著表扣的一端,再次毫不心動地送人水族箱內。這回他沒理會那只表的下場,徑自摘下右手無名指上的方型黑鑽戒指,同時旋身退了三步,既而高舉那只價值不菲的首飾,在空中比畫了三次,最後,一個投籃,將它輕松擲出。
于是,小小戒指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圖形,撲通一聲便掉入水中,金光閃耀的白金戒圈在水波蕩漾的折紋下更顯光耀。因為戒身的體積小,又有浮力載托,所以下沉得緩慢,眼見就要適巧地停在一尾小金龍的背鰭上,但小金龍行動矯捷,見有異物下滑,動作俐落的做了一個下深,及時閃開那個不明墜落物。
等到那只戒指死寂地躺在生意盎然的流波中時,長腿跨開穩站的屠昶毅才滿足地咧嘴,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對投射在玻璃水箱上的身影自語。
「屠昶毅,你瞧個仔細!這條笨魚比你聰明,它不僅對這吃不飽的玩意兒興趣缺缺,還避之唯恐不及哩!」說完,一長串遏止不住的狂笑便從他唇際竄了出來。
表面上屠昶毅酷似朗笑,實則不然。他此刻的心,是冷冽得如一座飄蕩在廣漢冥海上的千年冰川。他堅毅的嘴角微微上揚,唇緣處叼著一縷邪門的笑容,是鋒刀削抹不去的心灰意冷。然而,在他哲回自己辦公桌的當口兒,舉手投足間,仍是將一位企業家溫文爾雅的風範展排無遺。
他碩實的身軀沒有因為高大強健的體格而顯出魯鈍,也不因為他即將甩開這一切就即刻顯露自己的急躁與興奮,相反的,他極其平實地收拾桌上的文件資料──這是七年來下班前的慣例,永遠不假秘書之手。只是這一回與以往迥異,因為他還得打包自己的私物,而這是他樂意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