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表面上看來很清高,冰清玉潔,是岳氏蘭花家的閨秀。但我要問你,你是什麼樣的冷血動物,你又有什麼地方強過妓女?她們最起碼有商業道德,收了人家的錢就得干活,而你還膽小得不敢當著我的面走出大門。你以為我會強留你下來嗎?告訴你,不是心甘情願的人,我屠世民也不屑去踫!」
她站在門口處不動,但抓著門把的手卻因施力過猛而抖動著。她氣憤,欲哭無淚,不想為自己多年前一時的沖動辯解。反正決定要來就是要受辱的,因此她還是默不作聲,只期望他罵完消氣後就算了。
只是他不甘心,又是擺出只有他屠世民可負人、別人不可負他的神態,咄咄逼人地追問︰「你最好照實說。別以為不說話,我就會放過你!」
她力持鎮定後,旋身坦然的回視他。「你沒說錯,我膽小,受不起旁人閑言閑語,所以我逃了。不過你身邊也沒缺過女人啊!我知道這樣做很傷你的自尊心,但是沒多久你不又娶了第二任老婆填補空缺了嗎?而且死一個,娶一個。你很清楚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死了老公,還帶著一個拖油瓶的高價娼婦,你不會在乎的。」
「我不會在乎!愚蠢至極的女人,你憑什麼這麼武斷,指控我會不在乎?難道要為你的不告而別殉身,才能讓你了解我是多麼在乎嗎?」
她害怕听他說這種話,尤其是在事過境遷、于事無補的當口兒。「請不要把自己形容得這麼可悲,你並非受害者。」
他掛起諷刺的表情。「所以你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利用我?等目的達成,就惡意毀約,不帶半絲猶豫地一腳把我狠狠踢開?你真會替自己找月兌身的籍口。常初害我平白無故地白忙一場,現在卻又說我不是受害者!」
「我只能說抱歉。」
他克制下謾罵的強悍作風,冷然地建議︰「省省你一文也不值的抱歉。我只要真正的理由,所以別再裝腔作勢。」
「我求你,幾十年都過了,你追問這些不痛不癢的往事只會增加自己的困擾。」
「我就是活得不耐煩,想追根究柢,不可以嗎?我雖不能擊胸說今生行事件件坦蕩無私,但打馬虎眼絕對不被我接受,尤其是對我厭惡的人更是如此。」
此時的岳昭儀只有一種陷入流沙的感覺,拗不過他的臭脾氣,才莫可奈何的道︰
「我會走也是出于無奈。當初的我自認可以忍受和別人分享你,直到我發現你的家人就要幫你安排第二椿婚姻時,才了解自己錯得多離譜。只要多待在你身邊一天,我就無法忍受和別人共有你,因為我的獨佔欲與嫉妒心是那麼的強,強到連自己都認不清原來的面目了。若再放任下去的話,不到兩個月就會被你嫌棄,而花是盛放時凋謝得最美,所以我認為早點走,對你我都好。」
「就這樣?」他傻眼了,重重相疊的厚眼瞼禁不住地眨了又眨。
「就這樣。」
「難道不是……」他欲言又止,遲疑一秒才問︰「因為你另有新歡?」
仿佛他的指控是件天大的侮辱,她不顧禮貌地駁斥道︰「是誰給你這麼可笑的念頭?」
可笑!屠世民一震後,原本緊抓住椅幾扶手的雙掌倏地緊拱在一起,譏誚的嘴形也抿成一直線。是了,這些年來她獨立撐起岳家的蘭花園和產業,自始至終沒再嫁過,尤其當她與人贅丈夫所生之子的惡耗從美國傳回台灣之時,都還非常鎮定地面對家族的式微。這麼一個獨立傲骨的女人不會在逃離一個束縛她的男人後,又傻傻地跳入另一個牢籠里的。
他蒼郁的眼瞪著氣憤不已的她出神良久,隨後,不發一語地把僵直的背靠回椅背上,閉目沉思,腦際一刻不停歇地開始咀嚼她筒短卻有力的話,考慮她這番告白的可信度,強力推拒想要饒她的念頭。
不!永遠不!這個自私的女人曾經背叛過他不打緊,還質疑他的人格。
他說一年就是一年,不會多,也不會少。就算他知道自己深愛著她,約定期限一到,若她要走,也絕對不會勉強留她一天。
當年的他玩弄愛情,認為愛情與婚姻可以是兩碼子的事,現在的他也不認為有何不妥。最起碼他娶了四任妻子,就沒愛上任何一位,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再次告誡自己,如當年發現她的留言一般,其實沒有愛情,生活不枯不燥,能更自在逍遙。這番自我慰藉的謊言與對她的恨意麻痹他多年,現在,她只消說幾句話就輕松地推翻了它們。這算合理嗎?當然不,她連試都不試就完完全全的放棄他,讓他的後半輩幾宛如活僵尸般的醉生夢死。他若就此罷手,這些年來的苦澀,他該向誰討回公道?
喔!他恨極了這個女人,但他更恨自己無力折磨她。不過,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向她討回公道。
「你……可否接受我的道歉,並且再幫我一次忙?這次我保證你不會吃虧。」她略帶沙啞的喉際蘊藏著期待。
他聞言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褐眉下的雙目倏然睜開,「那不夠哪!」
她以為他要談條件,蒼白的臉上漸漸恢復血色,忙上前一步解釋。
「我是來提供一椿交易的,只要你能幫我擺月兌唐予鳴的糾纏。」
「唐予鳴?你怎麼會笨得惹上他?你難道不知道他已覬覦你的蘭花好些年了?」
「我當然知道。但我沒料到他竟會聯絡上我的債權人,如果我再不還債的話,錢莊就要將我的債權轉賣給他了。屆時我不讓出產權都不成,而姓唐的甚至已經動起我孫女的歪腦筋了。」
「如果我真幫了你,這回我又能有什麼好處?再杠一次龜?」
「不會的。我保證會把所有的產業、蘭花和盆栽交給你處理,也就是說,今後你就是岳氏蘭花的主人了,要給誰經營就給誰經營,除了唐予鳴以外,怎樣?」
「還是不夠哪!我對這些東西一點耐性都沒有,頂下來不啻自找麻煩。」
她猶不死心,強力說服。「那麼還有傳家畫。你知道我們岳家有些祖傳古畫,雖然不是響當當,但價值亦不菲,像清代王武的芙蓉圖、今農的字畫和蘭花圖等,喔!還有不少的畫扇。你要送到拍賣場或留著都行,我絕不干涉。只是除了蘭花不能賣給唐予鳴外,我不會亂吭一聲。」
他轉頭瞧她擺出一臉強迫要他中獎的模樣,心中的頑強念頭有點動搖了。不過他還是不念舊情的駁回了這主意。「我對這些都沒興趣,尤其是與唐予鳴為敵,他是黑市教父,我可得罪不起。」
「好吧!你說說看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甘心。」
「唉!別急嘛!」他以食指拈右髭,眼底同時閃過一抹惡作劇的笑意,思考三秒後,輕聲詢問︰「我听說你那個航天員兒子已過世了,真是可惜。」
「沒錯。我不像你這麼好福氣,有那麼多子孫繞著你。唉!我那個寶貝兒子出國念個洋書就不知道回國了,最教人難過的是,死了還不能返國安葬,尸體硬是被星際總部的人扣了下來﹔簡直就賣給了人家做奴才。想想,九年也過了,不提也罷。」
他看著她自我安慰的笑容,心中想著,如果當年她沒離開他的話,也許……也許他們會有一個結晶也不一定,或者兩個,甚至三個!也或許……沒半個?不行,不行,屠世民,你老了,別再追著往事打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