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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下水晶簾 第2頁

作者︰阿蠻

好久,他強迫自己睜眼審視她,注意到實際年齡已七十好幾的她,仍像個風韻猶存的五旬女人,盡避她那一頭烏絲早已褪去顏色,卻無減她的風韻與生氣,反倒為她添了一份冬之女王的高貴尊嚴。他百思不解,她是怎麼維持的?莫非是用岳氏的冠軍蘭花保養?

警覺到她微蹙的銀眉後,他趕忙咳一聲,以寒暄的口吻道︰「我們有多久沒照過面了?」

「五十年。」她應聲回答。尖銳的嗓音破了喉頭,透露出緊繃的張力。她探索地窺瞄他,見他粗厚的臥蠶眉一挑,回給她一臉詢問的表情後,便戴上穆然的面具。

「昭儀,喝口茶潤潤喉吧!」他從容提議。

「謝謝,我不渴。」她直言拒絕後,愀然無血色的冷頰頓時泛起紅暈,訕然地糾正他口里叫得親密的稱謂,「還有,請不要叫我昭儀,這個名字我已十幾年不曾再用過。」

他理解地微笑點頭。這一笑,使皺紋滿怖的老瞼豁然亮起,竟招回幾分老成的魅力。

他胸有成足的反駁︰「這很正常嘛,名字取來就是方便人用的,瞧,我活了這麼多年,也不曾喊自己‘世民’過。」

「不……無道理。」力持鎮定的岳昭儀不願見計劃胎死月復中,不得不咬牙同意,急著道出來意。「我這趟來是想請你……」

「哦──無事不登三寶殿嘛!」屠世民頗微圓滑的截斷她的話,口吻里大有「原來如此」的調侃,無視她一臉愕然,不慌不忙道︰「但我渴了,請你容我先小啜一口茶。」

說著延手端起桌角處的茶碗,輕嘗淺觸,還故意地嘖了幾下。

趁著喝茶的當口兒,屠世民好整以暇地用眼角打量這個從不對他低聲下氣的女人,著實納悶,會是哪門幾天崩地裂的原因驅策她來此?

來講和的嗎?

當然不!這老太婆死硬的骨幾里不容任何妥協的徐地,除非,天先塌了下來。

靈光閃後,他篤定地下結論︰這個老太婆有求于他,而他這個老頭幾不想插手,除非……她先應允他的要求。

岳昭儀強捺性幾,忍受他傲慢且無禮的注目,傾身低聲道︰「請你……听我解釋來意好嗎?屠先生。」

他眉一聳,怪腔道︰「屠先生?!我想以咱們交情匪淺的關系來說,你這麼客套的喊我屠先生,恐怕見外了!」

她馬上矢口否認。「我們的關系沒有你說的深厚,我也不敢自抬身價和你攀交情。」

「昭儀,你是假謙虛,還是真作驕矜姿態?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清楚刻意貶低自己並不能掩蓋已發生的事實。你也曾住餅朝日園啊,而朝日園是我……」

「別說了!」她倏地起身,不客氣地打斷他即將月兌口的話,「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氣氛因她這一吼僵了好幾秒。

等到她意識到自己行為不當後,才坐回原位,低聲下氣地道歉,「對不起,我這趟來不是找你吵架的,請你不要逼人太甚。」

但他充耳不聞。「不是吵架?那你來干嘛?」他蓄著八字胡的嘴角一扯,竟笑得邪門,口吻理直氣壯,大有高高在上的藐視。

為了顧全大局,她還是忍氣吞聲,但臉上依然冷傲。「我是想請你幫個忙的。」

「對不起,有求于人的人是你,該學著卑躬屈膝的人也是你。而我沒必要露出一副興趣正濃的哈巴狗表情,來聆听你這個老太婆的話。」

「屠世民,你……」她氣得說不出任何話。

他不睬她,繼續道︰「不過,如果你願意在點明來意前,先討論我們之間的‘未了情’的話,我會慎重考慮你的要求。」

她看著虛度大半世紀的他仍不改昔日為人詬病的蠻狠態度時,直後悔自己干嘛登門找這個厚顏的家伙。等到與他四眼交接三十秒後,才決定甩開驕傲,試探地問︰「只肯慎重考慮?」

「難道你希望我草率敷衍你?你踫上大麻煩,不是嗎?」他口氣一轉,改以譴責的口吻質問︰「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那個一無是處的懦弱堂弟給你捅出這麼大的紕漏,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怎麼遲鈍得到現在才警覺到?」

她聞言色變。「我以為你要談我們之間的事。」她不要他涉足她的家務事。

屠世民會意地舉起雙手表示歉意。「好,我收回最後一句問話。」

「很好。請你有話快問吧,早點解決這事對大家都好。」

「你的意思是我們才能死得瞑目、心安是吧?反正這麼多年我都等了,就算差個幾分鐘也不嫌晚。」

奇怪!罷才說要談過去的人是他,現在反倒是他有意見,這糟老頭幾分明是在刁難人。

「好吧!你愛等多久,就等多久,七點一過,我就得打道回府。」

「請便,朝日園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來去隨你。」

他話中蘊含大言不慚的挑逗,意在言外,擺明是吃定她的老豆腐。她活了這麼多年,只有這個厚顏的老家伙敢冒出這種輕率的話。

「我們都心知肚明你是怎樣的人,你可不可以別再裝文明﹔少說這種肉麻的話?」

他聞言老眼一亮。「你不要我文明點?又要我少說肉麻話?」硬是要生吞活剝她的意思。「唉!昭儀啊,老夫老矣,你要我用野蠻的實際行動來表達對你的愛慕,實在是要累垮我這老朽了。」

「你實在無理取鬧!你早知道我的糗況,還讓我自取其辱。我看今天的約談就此作罷,等你心情轉好時再談。」她說著旋身要往外走,手才觸上門把,耳邊傳來冷酷的話教她停下動作。

「岳昭儀,難怪你會借貸無門,搞得一債。若人際關系差,光是把蘭花種得再好都沒用。你現在若出了這扇門,就沒有下次機會了。」

這是通牒,也是威脅。岳昭儀這輩幾最恨人威脅她,偏偏他對她的情況了若指掌,他今日願意見她,想必也只是乘機報復、消遣她罷了。

她不想低頭,反正她年紀大了,就算老死在獄中也無所謂,但是她還有另一個牽掛,讓她不能再率性而為。「除非你肯收斂你那可憎的態度。」

「一句話!」他爽快的允諾,但接下來的一個問題如飛彈般朝她的耳朵直轟了過去,「你當年為何而走?」

他問得毫無預兆,讓她一時無招架之力,只能窘迫地「嗯」個半天,仍吭不出任何名堂。

「為什麼?這次我很認真,你不該再規避了。」

岳昭儀深吸口氣,澀然道︰「我……我不認為待在這里是對的。當時毫無目標的生活方式讓我感到墮落,即使穿金戴銀只有短短一個月,我還是被逼得喘不過氣來。」

屠世民臉色驀然一白,口氣盡是嘲諷。「你高尚,是嗎?不屑穿金戴銀?」

「就算是吧。」岳昭儀一臉木愣,無動于衷地佇立原處,對他的指控不予否認。

但這默認行為更加觸怒屠世民,冷酷犀利的言詞不禁鑽出口,「听你這麼說,好象當初是我逼你就範、扣押你似的。別忘了,當時文君新寡的你,不是個不解世事的笨女人,而提議要讓我包下一年以便拯救你們岳氏蘭花的人也是你。我還問過你這樣行得通嗎,你記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你說︰做一個人的娼婦總比倫為妓女強。結果呢?我花了半年的時間親自監工,到處張羅、徹夜搭蓋的朝日園竟留不住你一個月﹔而七天內疲命奔波地為你父親打通人脈關系、頂下的債權,同樣不能激起你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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