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然大物啊!
此時角抵還沒結束,大街上百姓比往常還少些,個個驚懼地跌坐在地,動也不敢動彈。街道兩旁的店鋪嚇得輕輕地掩上門;攤販悄聲無息躲在攤下發抖;路人腿軟,有的還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是誰干的……」稍遠處的秦大永面色遽變,要沖前拔刀殺虎。
「頭兒別動!」徐達輕聲喝道,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頭雄糾糾氣昂昂逛大街的老虎。「萬一傷及無辜百姓就不好……是我的錯覺嗎?牠往這頭走來?」
李容治苦笑︰「似是如此。」
那更不好。別說這頭有個質子王爺,要是牠沖進賽場通道,里頭有多少皇族跟百姓?
她又猶豫一會兒,頭也不回問道︰「頭兒,你殺過虎嗎?」
「……不曾。」秦大永見那頭老虎往這兒走來,決意豁出去了。
李容治道︰「我幼年曾在獵場看過比牠小些的野虎,那時牠傷重發狂,要三名受過訓練的禁衛軍方能擒住,當下傷及十來人。」
徐達心里感慨著,原來跟她心有靈犀的是大魏質子,明白她想在不傷百姓的情況下擒虎……她下意識往李容治臉上看去,他眼兒嘴角依舊彎彎,似是認為這不算什麼大事。是他的笑容已成習慣,還是真認為這是小事?
「王爺……有方法不傷百姓擒下這頭猛虎嗎?」她虛心求教。
李容治尋思片刻,朝她笑著道︰「沒有。」
「……」
「莫說你在大街上跟牠拼個你死我活,就算你遠弓神射,也得確定一箭能立斃牠,否則,一定會有百姓不及逃離而被波及。」
「……」徐達面色垮了。那猛虎看也不看其他軟攤在地上的人,反而直直往這兒走來。她有這麼楣嗎?如果她站著不動,任老虎走過,會不會比較好點?
李容治若有所思,舉袖聞著氣味。
「二姑娘。」他輕聲道。
「王爺有良策了?」她非常期待地看他一眼。
「我想起,南臨有一種花香容易招來猛獸,貴族狩獵時喜歡用上它,後來在南臨律法上有一條,貴族犯重罪,換上帶著花香的衣物,進獸場與猛獸搏斗,若是得勝,那自然無罪開釋。」他氣定神閑地說著。
徐達听他忽然「講古」,一時錯愕,再看那個叫臨秀的侍從面色大變,她一怔,鼻間飄過香味……她定定瞪著他身上華麗的長袍。
李容治嘴角輕彎,道︰「二姑娘,怕是我身上袍子招來猛虎了。」
這件袍子是北瑭質子送的,香味是來自南臨,但,要不是二皇子,李容治萬萬不會去角抵,又哪會換上新袍?徐達抬眼,直勾勾望入他黑得亮透的笑眼。
此時此刻,他神色安詳,眉目沒有驚惶失措……她試探地問︰
「王爺現在已想起法子了?」
他微地沉吟,抱歉地搖頭。
「王爺,把外袍月兌給臨秀!」臨秀忽道︰「臨秀來引開那頭老虎,可保王爺跟百姓周全!」
徐達暗暗吃驚,不由得轉頭看向那與自己似是同齡的少年。他一臉義無反顧,忠肝義膽,令她另眼相看。驀然,她想起人人都說大魏質子待身邊人極好,讓人心甘情願為他肝腦涂地……今天,她算是親眼目睹了。
「胡扯。」李容治淡淡斥道︰「你有幾分武力,本王清楚得很,再者,你對京師街巷不清不楚,要本王眼睜睜看著你入虎口嗎?」
徐達心一跳,頭皮微微發麻。
「我來!」稍遠處的秦大永听到他們間的談話,沉聲道︰「好歹我都是西玄的執金吾,京師百姓安危該由我負責才是。請王爺將外袍丟給我,我來引開那頭猛虎,到時徐達帶王爺退回通道門後,立即關上門!」
徐達面皮一抽。
李容治面露遲疑,又听得秦大永道︰「王爺莫再拖延時間,要是連身上都沾上外袍的香氣,王爺跑也跑不過那頭老虎,到時在大街上鬧騰起來,街上百姓都要陷入險境了,還望王爺顧全大局。」
李容治聞言,當下不再躊躇,盡量不大幅動作地褪下外袍。
秦大永在他身後,須得將外袍使力拋過去才行。忽地,不只縴縴玉手壓住他的外袍。
李容治一頓,慢慢抬眼對上徐達一只略略苦惱的美目。
「徐達!」秦大永低叫︰「你在做什麼?」
徐達暗暗嘆口氣,依舊看著李容治,苦笑︰「頭兒,論腳程,我比你快些些,且你名下北軍我壓根叫不動,這引虎的任務擺明非我莫屬啊。」
「胡扯,快把實子丟給我!」
「我確確實實叫不動北軍。頭兒,你要想清楚啊,別要你引了虎,卻來不了人助你,到時平白犧牲,那真冤了……要是英雄戰死,算死得其所,嫂子也光榮,就怕這事沒處理好,到時……嫂子才剛生孩子呢,你要她一輩子在旁人怨恨下養著孩子嗎?」她勸著,察覺李容治一直在望著她。
她給他一個安撫的笑。身後已經沒有聲音,顯然無奈下認同她的說法了,徐達要拉過外袍,卻發覺他還攥著外袍不放手。
「王爺?」她再用力扯了扯。他不是想要有人誘虎嗎?她要去誘,他怎不松手?
「……」他慢慢放了手,柔聲道︰「香味遇水則散。二姑娘千萬小心。」
遇水則散?徐達聞言,腦里立即出現京師地形圖。
「護城河!」她與秦大永同時低叫。她腦中勾勒出最快且少人的捷徑。她道︰「我一喊走,王爺就回通道,屆時門立即關上;頭兒找北軍弓箭手,就在護城河那兒等我,這樣對吧?」
秦大永順了順她的話,道︰「沒錯。」看向通道門口發抖的衛兵,厲聲低語︰「王爺一入,立即封門,不準里頭的人出來,直到我回來,听見了嗎?」
「是!」
徐達瞄瞄那頭老虎,吞吞口水,很想再多掙點時間讓她說說遺言,但再拖下去她怕腿軟。
她一揚手,衣袍翻飛,迅速穿上,大喝一聲︰「走!」寬袖一揮,轉身大步流星飛奔而去。
她眼角瞥到李容治拉了身邊年輕侍從一把,奔入通道門。她大幅度的動作引起老虎的主意,寬袖飛舞,香氣迅速四散,她暗喊聲慘,拼命往前跑去。
頭兒,徐達就靠您老救命了!
她隱約听見通道大門合攏的聲音,不由得暗吁口氣,隨即又提起一口氣,足下疾奔小巷。
初時,巷中幾戶家門一開,听見她大喊老虎來了,連忙把門一關,幾名路人立即攀樹而上,到了後來,她跑的小街小巷竟連一個人也沒有,閃得很徹底!
她沒敢浪費時間回頭看,也知道那頭老虎緊隨在後。
怎麼她還沒被撲倒?怎麼她還沒被咬死?每一個瞬間,她都以為下一刻會成為老虎月復中食,哪知她還能好狗運地撐到現在!她簡直想為敢跟牛頭馬面賽跑的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徐家三名女兒,長女徐直早入宮成為西玄唯一女學士,今年朝廷下火鳳榜,為徐回開一道方便之門,誰都知道最終取得火鳳令的必是曾被袁圖大師預言的徐回,這一場競試不過是拉攏其他奇人異士到徐回名下……
至于她呢?如果在還沒干番大事業被老虎咬死,她永遠也只是一個叫徐遠的女子,一生沒有特別的事跡,墓碑上怕也只能寫著徐達兩字,每年只有頭兒記得上香……
她暗地苦笑,不知該不該慶幸,至少有一個真誠待她的人會年年為她上香,也不算是悄然無息的消失在這世上了。
眼見護城河就在面前,但她雙腿虛軟,足下已有漸緩之勢。
幾次她感覺到身後牛頭馬面逼近,寒毛都豎立起來,心里直想著︰她怎麼還沒肚破腸流?怎麼她還在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