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坐在我身邊,一塊擠吧,還不快過來?」
她瞪著他的背面半晌,才硬著頭皮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
拌舞還在表演,樂鼓也在演奏,但她就是覺得,官員們在密切注視這一頭。
她認命了。反正他就是喜歡戲弄她就是了。
「爵爺,您是要我為您剔魚刺嗎?」抬眸微睇向他。這男人,狂歡三天,面容依舊,連點倦意浮腫都沒有,是太習慣這樣的生活,還是太懂得保養?
東方非哈哈大笑道︰
「剔魚刺倒不必,這種小事廚房早做好了,哪輪得到妳?妳啊,過慣苦日子,才會不知富貴人家的生活。肚子餓了嗎?」
「還好。」
他挑眉︰「昨日我早早遣妳下去,妳不是去廚房跟下人吃飯了嗎?」
她沒有料到他暗地掌握她的行蹤,一時接不出話來。
「青衣,去盛碗飯來,這里有好酒好菜,能讓妳配飯吃。」
「不不,青衣兄,請別拿飯來。」她連忙阻止,低聲說︰「東方兄,我真的吃不下,以前在京師,我曾去過康親王的夜宴,就那麼一次,從此我不再去。」
東方非聞言,興趣昂然地等待下文。
「當年一郎哥說難得回京一趟,能夠拉攏京官關系最好。不求京官幫忙,只求別來阻礙治水工程,所以我硬著頭皮去了,那樣的山珍海味……我實在吃得很不舒服。」回家之後,她有三天食不下咽,總覺得自己吃了百姓的血淚。
他注視她良久,不熱不冷地說︰
「妳這性子,真害慘了妳,是不?去去去,下去吃飯吧。」想了想,忽然又招她附耳過來,低笑︰「冬故,妳這一走,妳這位是空著的,待會有女子霸住妳這位子,對我投懷送抱,妳心里可會不舒服?」
她一怔,循著他興致勃勃的視線,移向舞艷四座的歌伎。接著,她又緩緩轉向期待萬分的東方非。
「這個……」好像有點五味雜陳,但她沒有說出口,看了青衣一眼,問道︰「如果青衣兄對我投懷送抱,東方兄可會不舒服?」
青衣瞪著她。
東方非瞇眼,冷笑︰「連妳對妳的兩位義兄投懷送抱,我都可以視若無睹了,豈會在意這種小事?」那語氣有點怒有點酸。
「你怎麼會知道?」那天她當十三歲小孩抱著兩位義兄,他也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冬故。」
她瞟向青衣,後者立即心虛撇開視線。她很大方笑道︰
「青衣兄,下回你不必躲在外頭,直接進來,還可以一塊用飯呢。」
「失禮了,阮……懷真。」青衣輕聲道。
「無所謂啦。東方兄不在意,我也不會在意。男人嘛,有幾個紅粉知己不意外,你盡量讓人投懷送抱吧。」語畢,正要起身,東方非發怒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眼明手快,立即揮開,其力道之大,一並掀了桌上美酒。她愣了下,不知自己為何有此動作,連忙急聲道︰「東方兄,你沒事吧。」
東方非別具深意地看她一眼,撢了撢身上的水酒,眼角眉梢都是滿意快活,他正要開口,忽地听見有人大喝道︰
「大膽!」
阮冬故反應不慢,退了一步,垂首打恭道︰
「是懷真失禮,請大人見諒。」
「小小一個親隨,也敢冒犯東方爵爺?」那名官員怒聲道。
「懷真不是故意……」
「來人啊,把這狗奴才押下去!」
「江興布政使,本爵爺身無正官之職,但蒙皇上恩寵,破例賜我爵位,我都沒有開口,你倒搶起這懲罰人的權利,怎麼?你跟我有仇?」東方非懶洋洋地說道。語氣輕柔,听不出怒意,也難揣他的心意。
「不,下官不敢。」
「怎會不敢呢?你跟我本就有仇。說起來,老國丈是你的恩師,他生前與我又是死對頭,你當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阮冬故聞言,立即抬頭往那布政使看去。江興布政司,下轄十三府七十二縣,樂知縣也在其中。眼前這人約四十出頭,外表頗為木訥,但拜一郎哥教導,她從他的雙眼看見了深沉的心機。
江興布政司、江興布政司……啊,她想起來了!
東方非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鳳眸有幾不可見的贊許。
「妳怎麼了?認識江興布政使?」
她搖頭,答道︰「小人不識。」
她記得,戶部尚書曾說過,東方非跟老國丈的人馬勢力,遍布各地方基層,每到了戶部收各地錢糧時,總是頭痛不已。東方非還好,如果遇見他心情愉快,隨意下個命令,地方人馬就不敢造次,但老國丈的人馬就麻煩了……
其中江興布政司里,全是老國丈的得意門生兼心月復遠親,最為難纏,甚至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里都還殘留老國丈的人馬,新皇要收服,恐怕得費點功夫。
江興布政使不再理會她這小人物,連忙差人送上玉盒示好。
「爵爺,樹倒猢玀散。昔日恩情,也有還完的一天,國丈爺的死,是他不識抬舉,膽敢跟爵爺作對……」
「你是說老國丈是我害死的?布政使,你羅織的罪名可大了,我不敢擔啊。」
「不不,下官絕無此意。」他討好地打開玉盒。「傳聞大人扇不離身,下官四處尋覓,找了一把好扇。此扇以玉石為骨,千金之重,世上絕無第二把。」
東方非隨意看了一眼,道︰「懷真,呈上來。」
她不動聲色,取餅扇子。扇骨果然是以質地上佳的玉石磨制,夏天模起來涼爽無比。官啊……這種官,做得多威風,這把扇,是花了多少百姓錢?
她攤開在東方非面前,他卻連踫也不踫。
「懷真,這真是把好扇嗎?」
「是。」有點咬牙切齒。
東方非不看扇,反而看向她,有趣笑道︰
「既然是把好扇,妳喜歡就收下吧。」
江興布政使臉色微變。她盡收眼底,坦承道︰「我一點也不喜歡。」
「連妳都不喜歡,我還能看得上眼嗎?布政使,你送一個連親隨都嫌棄的扇子,是在侮辱本爵爺嗎?」
阮冬故明知他在惡整她,她也不生氣,道︰
「並非懷真不喜歡,而是懷真沒有用扇的習慣。況且,懷真已有一把扇了。」
「哦?我怎麼都沒瞧見過呢?」東方非笑著。她的事,他總是有莫大的興趣。
「那把扇,放在縣里家中。懷真十分珍惜,所以沒有隨身帶著。」
東方非興趣更濃,問道︰
「這有趣了。妳也會有舍不下的身外物?」
她盯著他,清聲答道︰
「這把扇乃故人所送。扇骨是普通木頭,扇面素白,間有染墨,此扇在小人生命中佔了非常重要的地位,沒有它,萬萬沒有今天的小人。它讓我時刻警惕自身,腰可以曲至地,雙手可以攤開收禮,但為何收禮、為何曲身此生絕不能忘。」
東方非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嘴角逐漸勾起,心情不但太好,而且眸光異樣炙熱。他揮了揮手,掩飾饑渴的表情,道︰
「妳下去吃飯吧。青衣,把玉盒收起來。我這把扇用久了,還真有感情……」
她退出幾十步外,直到听不見東方非說話了,才轉身看向那燈火輝煌處。
東方非的背影被夕輝照著十分蒙朧,與奢華夜景融為一體。這幾天宮園生活全是百姓血汗堆砌出來的。東方非帶她來,是讓她看清所謂太平盛世,全是假象嗎?
「懷真。」
她回神,看見青衣拿著八角琉璃燈走來。
「青衣兄,你該在東方兄身邊保護他的。」她輕聲道。
「我家主人要我將琉璃燈交給妳。天要黑了,雖然主要道路都點起燈來,但妳拿著燈,總是安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