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呆,立即答道︰「在下阮東潛,冬故是家里取的小名。」
「是嗎?」他早料到這個答案,取餅桌上備好的賬冊,攤開面對她。「近年賣官蠰爵的人不少,本官也不想懷疑你,不過,阮東潛,你的字……實在教本官難以辨認,這樣的字體若能讓你考上科舉,那麼本官真要懷疑是你買通主考官呢。」
「大人,你認為我買官?」
「本來半信半疑,不過你說話的樣子好心虛,瞧,你連語氣都在發抖了。本官私下找你來,就是要給你機會。我一向不阻止這種買官行為發生,但,必須在我的默許之下。只要你認罪,我絕不揭露,還能保你從此官運亨通。」他威誘並施。
她瞪著他。「我……我沒有!大人,污蔑官員是有罪刑的。」
一雙堪稱漂亮的劍眉揚起,他笑道︰「阮東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鬧到皇上那里,你才知道死到臨頭嗎?」
「下官不曾買官,即使鬧到皇上那兒,我何懼之有?」
「好!很好!你敢不敢賭呢?」
「賭?」
「你要能默出『你』當年的應試文章,我就在皇上面前進言,砍下李公公一半的買辦費,你們戶部也好過些;要是默不出同樣的字跡,你就得舌忝本官的鞋子。」
「我……我寫就寫!我寫過的文章怎麼會忘記呢?」
「哈哈,阮東潛,你遇事沖動,容易受人挑釁,還有未來可言嗎?」轉身走向華椅。「本官就陪著你,看你何時能寫完。記得,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即使你丟官棄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頓了下又道︰「現在還能反悔,你考慮看看吧。」
「要我同流合污,除非我雙眼瞎了,再也看不見這個國家的未來!」語畢,氣沖沖地走到桌前坐下,心神雖微虛,但還是鼓起勇氣,提筆寫上第一句話--
天色降暗,東西巷的破宅里點上一盞油燈。
「大公子,飯菜煮好了,我都擱在廚房的桌上。」圓圓胖胖的婦人從小小的廚房出來,就瞧見那一頭白發的青年倚門而立。
鳳一郎取餅今天的飯菜錢,微笑地交給她。「周大嬸,麻煩妳了。」
「哪兒的話!三個大男人不會做飯是應該的。大公子,小鮑子還沒回來嗎?」
「嗯。她上同事府里做客。」
「那不是挺好的?朝里有人幫忙,小鮑子必能官運亨通。」見他並不嫌她多話,周大嬸按捺不住好奇,問道︰「大公子,你跟小鮑子不是親兄弟吧?」
他模著自己的白發,笑道︰「不是。我十一歲才與她相識,算是義兄弟吧。」
「十一歲,好小的年紀啊。大公子,你一頭白發是天生的?」
「是天生的。我也不大能見太陽,所以咱們的三餐以後還要拜托大嬸了。我家阮弟很喜歡大嬸煮的菜呢。」
「哪兒的話,是小鮑子不嫌棄!」周大嬸眉開眼笑地說。
又閑聊了幾句,送走了周大嬸,鳳一郎看著天色,算著時辰,走回客廳。
雖然是破宅,但至少還有間待客的客廳,可惜冬故官緣不佳,一直派不上用場,所以小小的客廳改成書房。他在舊桌前坐下,取餅字筆,想起十一歲與她相識後,他只為她而活,即使她一心一意走向險峻的未來,他也從不後悔與她並行。
他再看一眼天色,然後閉眸凝思,陪著她一塊提筆寫出端正工整的文章來--
梆子聲響起,東方府內靜寂無聲。
主廳內,坐在高椅上的俊美男子,眼皮微抬,睇向正在專心默寫文章的少年。
這小子寫了很久啊。他是有耐心等,反正結果都一樣,到頭還不是得跪地求饒。
「阮侍郎,就算你能默出通篇文章,字跡不同也是白費心機,你不如認了,千萬別令本官失望,當個不知死活的……」話末完,就發現自己在自說自話,這魯少年正全神貫注,根本沒把他的話听進耳去。
東方非暗自哼笑,也不以為意,他多的是時間跟這阮家小子耗。視線回到先前閱讀的雜書上,沒一會他又覺無趣,于是開始打量起阮冬故來。
這少年絕對不到二十,玉面秀美,身骨縴細,可以說是新生一代里最具賣相的朝官之一,可惜舉止粗野,心眼又太單純,加上無人當靠山,要鬧出事來太容易。
他很清楚他的態度決定阮東潛的未來,現在百官拒阮侍郎于門外,即使這小子有心要議事也無人附和,在朝里等于是個滿懷抱負卻無用武之地的廢官啊!
他閑著無聊,干脆起身繞到阮冬故的身後,俯近單薄的背,看向寫到一半的文章。
一看,立即怔住。
怒火頓時竄升,東方非不理她驚訝的叫聲,一把抽過她正在寫的文章。
一目十行速讀,字跡、內容與他所讀的試卷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大人,我還要繼續默寫下去嗎?」她別有用意地問,明眸充滿異樣的光亮。
東方非瞇眼,緩緩從文章里抬頭凝視著阮冬故。
「阮東潛,從頭到尾你都在耍本官嗎?」他忍著怒火。
「耍?」她哈哈大笑︰「下官從沒暗示過我不是阮東潛啊!是您自己多疑。想當年我寫這文章費了多少心血,它讓我從此能為百姓抱不平,我怎麼會忘記呢?對了,李公公的買辦費要請首輔大人多費心了。」她開心地拱手作揖。
「阮東潛,你可知你得罪了國丈爺,若無靠山,在朝中絕無生機?」
「一個國丈爺,一個首輔大人,不管我靠誰,我都只會成為一條狗,我是來當官,不是來當狗的!大人,天色已黑,下官得回家吃飯了。」她見東方非不吭聲,當他是默許了。她揚聲大笑,大步走出主廳,喊道︰「懷寧,回家了!」痛快的笑聲響徹東方府。
「大人?」青衣護衛在門口低問︰「要強留嗎?」
「讓他們走吧。」東方非臉色微青,咬牙道︰「依阮東潛直來直往的性子,要拐個大彎栽我到灰頭土臉的地步是絕不可能,必有人在背後幫他!」
「屬下上東西巷請阮大人過府時,阮家里還有一名白發青年……」
「白發?」東方非想了片刻,臉色和緩不少。「我想起來了,阮東潛背後有兩條忠狗在幫他。那白發的必是他的狗頭軍師了。」
「大人,只怕厲害的是那名白發青年,而非阮大人。」大人真要對付的,應該是那個聰明的白發青年才是。
東方非想起二人初遇的那晚,阮東潛確實提過他家有人才智不輸諸葛……
「大人,是否要屬下去調查那白發青年?」
東方非瞇眼沉聲道︰「我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有興趣的,只有阮東潛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阮冬故奔進阮宅,一見鳳一郎,大笑道︰「一郎哥,你全料中了!你真厲害!」
鳳一郎連忙起身,確認她毫發無傷,再看向跟著進屋的懷寧。後者輕輕搖頭,鳳一郎才暗吁口氣,微笑道︰
「這只是剛開始。咱們先下手為強,讓他先完全否決妳的身分,他就會以最快的手法確認你的身分,自負的人一旦確認,以後要再改變就很難了。否則再過兩年他才起疑,找人來認妳,那時就算妳再神似阮東潛,只怕也躲不過真假之分了。」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