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志向、普通的才智。有夢想,卻不知現實,這一點與戶部里的阮東潛倒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文章中少了尖銳、魯莽。」更重要的是,字跡完全不同。
科舉出身的官員不論程度如何,一手好字是基本,依戶部里那個阮東潛的字體,別說是進榜了,連三歲小孩練字都比他強多了。
如果手部曾受過傷,勉強可以解釋為何字跡差異甚大,但那個阮東潛活蹦亂跳、身體健康,根本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阮東潛,這份試卷讓你泄底了。」東方非喜形于色︰「難怪我第一眼瞧他,就覺他不似二十出頭的青年。哼,是買官蠰爵嗎?你買官的意義何在?不在外地貪污,還得罪了老國丈,你買這個官不劃算啊!」這假貨到底是什麼時候頂位的?是在一年前監斬國丈佷子之前,還是真貨被貶縣丞的時候就已經掉換了?
那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
阮東潛,本官輕輕松松就抓住你的把柄,你會怎麼做呢?本官真的好期待啊,
向晚時分,落霞滿天,西斜的夕暉將街上的人影拉得長長的。被京師百姓形容為只有貴族才能進駐的大街上,有一扇朱紅大門被推開,一身青色勁服的男子沉聲說道︰「阮大人,請。」
阮冬故步進門內,緩緩掃過東方非居住的府邸。雕梁畫棟,粉牆金瓦,層層回廊上隨處可見精細繁瑣的雕飾,其富麗堂皇的程度,即使是做了十年的官,也決計蓋不起這樣的豪宅。
她忍著破口大罵的沖動,隨著領路的青衣護衛走上長廊,赫然發現廊上地磚並非皇朝內的產物……她輕訝一聲,終于月兌口︰「這是海外運進宮,只準宮中有的!混蛋東西,這麼明目張膽地與皇上平起平坐嗎?」她一臉怒色。
與她同來的懷寧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詞,催眠自己是木頭人。
「首輔宅院里的每樣東西都是由皇上賞賜,非我家大人私謀。」青衣說道。
「皇上賞賜?」她咬牙︰「說穿了,皇上的賞賜皆由戶部而來。」一路走來,她發現僕役不少,婢女倒是有限,似乎主子不喚,沒有人敢主動吭聲。
來到主廳,青衣停步,沉聲說道︰「請阮大人的貼身護衛隨我到偏廳去。」
「他不是我護衛,是我義兄。」
青衣眸里閃過訝異,仍堅持︰「我家大人只見阮大人。」
阮冬故蹙眉,與懷寧交換視線後,後者勉為其難開口︰
「冬故,妳小心。」說這幾句話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阮冬故用力眨眨眼,笑道︰「我又不是上龍潭虎穴,你不必緊張。我去去就來。」語畢,大步跨過門坎,走進主廳之內。
主廳內,一身月白錦衣,腰間束了條瓖玉帶子的男子,悠閑地倚坐在披著白狐皮毯的華椅上,他原在閱讀某張卷子,一听有人進來,立即抬臉揚笑。
笑顏短暫地僵住,瞧見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平日看阮東潛身穿官服,即使相貌偏小,但也不至于像眼前這麼的小啊。
「東方大人,平常你在禮部,我在戶部,近得很,有什麼事你不在上班時候說,卻強要下官下班後來?」阮冬故直接挑明了問。
東方非一听她的沖言沖語,心情頓時愉快,連忙起身向她走去。
「阮侍郎,本官特邀你前來,是為了一件事。」
「一件事?」
「一件只有你我能知道的事。」他走到她的面前。未戴烏紗帽的臉真是秀氣,烏發又黑又亮,雖然迷人卻像朵短暫的小花,他一捏就碎了。
她揚眉,不以為然說道︰「下官可不記得跟首輔大人有什麼共同的秘密。」
他不理她的無禮,反而笑得開心,道︰
「阮東潛,我記得當日你曾說你二十出頭?」見她遲疑點頭,丹鳳眸異采更熾。「你看起來真不像啊。」
「首輔大人今年也三十了吧,我瞧你保養像二十五,在這年頭,官都能當得不像官了,這種小事又算什麼?」
「阮東潛,你認為什麼官才叫官呢?」兩人相距不過半個手臂,她卻不怕不懼,太讓他心癢難耐了。
「官字二個口,自然是要為百姓喉舌謀福了。」
「說得真好。那麼本官心里一直有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阮侍郎能不能代本官找出個答案來?」
「有什麼事會讓權傾一時的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嘛……你認為,假若有個人買官頂位,他求的是什麼呢?」他停睇不轉地看著她,發覺她在听見「買官」時,眼神又開始游移不安起來。這麼理直氣壯的人,竟然會把視線移開,絕對是心虛了。
「下官怎會知道他買官求的是什麼?」她終于答了。
東方非凝視著她,笑道︰「阮侍郎,今年秋風已起,為何你滿頭大汗?」
她嚇了一跳,趕緊抹汗,辯駁道︰「這屋子又悶又熱,流個汗不足為奇。」
「這倒是本官的錯了。這種屋子是皇上賜的,連我也住不慣,好吧,阮侍郎,我也不多留你,只要你寫完一篇文章,你立即可以離去。」
「文章?」她心跳加快,不只滿頭大汗,連手心也發起汗了。
東方非將她極力掩飾的神情看在眼里,笑著要門外的家僕取來文房四寶。
「等等,首輔大人,寫什麼文章?」她惶惶不安地追問。
「前一日,我听見當年的主考官提及你的文章時,語氣多有贊賞,本官也曾是一甲狀元,很想看看你的文章好到何種地步。」
阮冬故臉色微白,笑顏早僵在那里。「大人,這麼久以前的文章……」
「你要說你忘了嗎?」
「這個……」
東方非欣賞著她為難的神色,正要再逼她,門口傳來一聲--
「大人!」先前領路的青衣護衛在門前,取餅家僕的文房四寶後,走進主廳。「阮大人的義兄,已安置在偏廳。」遲疑一會,他附在東方非耳邊低語幾句。
東方非驚喜︰「你沒有听錯?」她義兄叫的是冬故而非東潛,他夠有把握了。
「屬下熟知數省的口音,的確沒有弄錯。」
「很好,你下去吧。」東方非笑道。
他含笑再逼近她,她連動也不動,仰頭含怒迎視著他。他拉起她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上,雖然暗訝她的掌心細小白女敕,但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天生偏女的少年。
「阮侍郎,本官心跳得很快呢。」輕滑的聲音帶點陰涼與興奮。
「你……心跳快關我什麼事?」她瞠目,朝里的人怎麼都跟李公公一樣?
「阮侍郎,本官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快活過了,快活到我不想趕盡殺絕了。你要是從此歸于我的門下,听我命令行事、受我控制,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阮冬故用力掙月兌,往後跳了一大步,怒聲斥道︰
「惡心死了!」這個東方狗賊有病!嫌惡地用力擦手,看他一臉趣味,好像勝拳在握一樣,她罵道︰「你不過是個首輔兼任尚書的官員而已!要我听你命令行事,你以為你是皇上嗎?要不是有你這個狗官在朝堂作亂,太平盛世絕不是虛言!」
東方非見她氣得滿面通紅,不以為意笑道︰
「阮侍郎,你要現在跟本官鬧翻嗎?」
她咬牙,想起鳳一郎的叮嚀,恨聲道︰
「下官一向有話直說,絕不是有心與大人作對。」
「有話直說啊……阮侍郎,既然你都有話直說,我也不捉弄你了。阮冬故,阮東潛,哪個才是你的本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