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心里一股怒火又波濤洶涌掀了上來。她的語氣像是只要有人陪,任何人都可替代似的。
「欸,那有頂轎子,我去雇吧,阮爺你等等──」
聲音很突兀地消失,阮臥秋直覺不對勁,要抓住身邊扶他的小手,卻撲了個空,仿佛她突然被人往後拉走。他立刻伸手再抓,只抓住她月兌落的方巾與飄揚的……發絲?
他心一跳,馬上喊道︰「杜畫師!」
「糟,是知府大人的少爺!」陌生的聲音輕呼,來自左邊某家店鋪,隨即他听見門被關上的巨響。
知府大人的少爺?
那幾個字在他耳邊轟轟作響,想起店老板的話,他心里更為焦灼,沒听見那已經習慣的腳步聲……四周全是雜亂的足音,好像有個人被拖著走……是杜三衡嗎?
眼前盡是黑暗,根本無從揣測!知府之子拖著她走做什麼?他雙拳緊握,對著四周怒喊︰
「杜畫師?」
努力側耳,只听見幾名漢子的笑聲。
他咬牙,容不得那無力感在此刻糾纏,他再度壓抑怒氣,喊道︰「知府大人之子在此嗎?」他聲若洪鐘,同時,他不理前方有何阻礙,在黑暗之中循著那雜亂的足音上前。
有人在笑,他不理是為何而笑,只往前直走。
他眼瞎,自然沒有看見杜三衡被人用力捂住嘴,一路要往小巷子拖去。
「哎啊,我就說沒看錯,果然是個女扮男裝的俏姑娘。啊,好香好香,怎麼會有這麼香的身子?月兌了衣服是不是更香呢,小美人?」在她耳邊婬笑不斷,直湊著她聞著。
杜三衡用力要拉開那幾乎悶死她的巨掌,卻發現男女之差有多可怕。
雙足踢著地,眯眼瞧見阮臥秋一臉怒氣,直往這里走來。這個笨蛋,明明看不見,還要蹚進這渾水嗎?
「知府大人之子,請放開杜姑娘!」阮臥秋邊上前邊沉聲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擄人,依萬晉律法是有罪的!」
「哼,這是你的相公嗎?可一點用處也沒有呢,小美人。」
吹在她耳邊的氣,是一股令她極為厭惡的氣味,讓她差點暈了過去。
「喲,是個瞎子呢,小美人,你配這種瞎子也真是浪費了,不如跟著小爺一塊吧。對了,你說,要讓你相公就在這大街上盲目尋人呢,還是給他一頓好打?」
阮臥秋似是抓住了聲音的源頭,不怕撞到東西,直往這里快步走來,嘴里說什麼,她也听不真切,只知八成又是一些律法。她心思移轉極快,注意到他一直在側耳傾听,她猜他是不停說話,想引起對方注意。
她半眯著眼,快要糊掉的視線注視著阮臥秋,然後放掉全身力氣,當是被悶暈了,再趁著身後男人不察,從腰間抽出小小的雕刀,用力刺進他的手掌,其力道之重,連自己的臉頰吃痛也絕不松手。
男人的痛呼,讓阮臥秋頓時停步。
「賤蹄子,敢這樣傷小爺?」吃痛得放了手。
杜三衡連忙屈身鑽出,使勁劃過另一個奴僕的手臂,毫不留情。
她眯眼,哼笑︰「想動我,也得看我想不想被人動!」
「你膽敢冒犯知府大人的少爺?是不想活了嗎?」
「杜某還想快樂活它個七、八十歲,當然得好好保護自己啊。」任由長發凌亂披肩,抿唇笑道︰「若真有人讓我活不下去,好歹我也要拖個墊背,心里才快活!」
強擄她的男人身邊走狗一擁而上,她眼明手快,一腳踢翻鋪子外的圓凳,那些漢子措手不及,摔了個大跤,她反身就跑,不料阮臥秋就在身後,撞個正著。她連忙把雕刀反手收回,這才沒傷了他,正要叫他快定,她整個身子卻被用力地抱住。
「杜三衡,你沒事嗎?」
欸,他這是在做什麼?她會胡思亂想的。
「沒事沒事,毫發無損,不過再不走,我可就會變成被強搶的民女啦。」她不以為意地笑,不忘拉住他的手,嘴里笑道︰「靠左邊,拐巷。」一點也不驚慌。
「你先走,別管我!」
「阮爺,我很像是無情無義的人嗎?」她笑道。
他皺眉,注意到她語氣如往常般輕浮。她沒有被嚇著嗎?畢竟是個姑娘家啊。還是瞞著他?他問︰「他們追上來了嗎?」
她回頭一看,瞧見那些狗仗人勢的奴僕跌倒時,撞上一名貴氣公子,那公子的身後有不少的隨身武士,多半也與官月兌不了干系,便道︰「狗咬狗,一嘴毛!」
閉了彎,正好看見有轎子停著。那轎夫急忙道︰「爺兒、小姐,趁他們還沒瞧見,快上轎吧!」
那轎夫顯然跟大街上的人一樣,早就看見卻不敢有任何的舉動,只能趁著沒人發現,趕緊幫點小忙。
「麻煩城里阮府。」她先讓阮臥秋進轎,再跟著入轎。
「阮爺,你沒關系吧?孤男寡女共坐一轎呢。」她笑。
「情非得已,自然沒有關系。」他移向轎窗的方向,與她之間保持距離。
「情非得已啊,若哪日有人遇難,不得不在你面前寬衣解帶,阮爺是不是也情非得已呢?」
「你沒一刻正經嗎?」他斥罵,遲疑了會兒,問︰「你真沒事?」
「被人拖著走,差點暈過去。」他一提,那男人的味道就撲鼻來,她皺眉,捂了捂鼻子,偷偷往他靠去。用力吸──欸,果然還是他的味道好聞。
阮臥秋並未察覺,只咬牙道︰「堂堂一名官員的兒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搶人,未免太過橫行!」飯鋪子老板才說,一出門就遭被搶,簡直太過巧合。
「說是巧合不如說是這種事太常發生了。」杜三衡讀出他的想法,笑︰「要不,就是他見了我貌美如花,不動點邪念就太對不起他自己了。」
貌美如花?虧她臉皮這麼厚,竟能如此自夸!轎子在行走,明明很平穩,她卻好像在坐船,有點搖擺不定。
「杜畫師,你真沒事?」
她原要說她安好,後來臉上疼痛到讓她無法忽略,模上頰面,五指沾著鮮血,這才想起方才刺進那人手掌時,連帶著劃傷自己的臉。
「杜畫師?」那眉頭又皺了起來。
「臉頰受了點傷,不礙事的。」她笑,取出手巾壓住傷口。
那不就是破了相?她的長相已是不怎麼好看,再破相怎麼得了?
仿佛又讀出他的思緒,她展顏笑道︰
「我又不在乎這點小破相,反正也沒天天照鏡子,不會看了礙眼。」
他未及答話,轎子顛簸了下,嬌軟的身子撲向他。他心一跳,要保持距離,卻听她道︰「阮爺,你身上的味兒真好聞。」
「又在胡言亂語!」要推開她,听她吃痛叫一聲。五指似乎滑過她的臉頰,是踫到她的傷口了嗎?
這傷口不小啊……她怎會毫不在意?
「我這是實話。原來,男子身上的味道各有不同,方才我被人拖著走,那男人身上就嗆鼻許多。」
他聞言,又莫名地惱怒了,也不知是在氣她氣定神閑地評論男子氣味,還是氣她竟遭人輕薄!這一次,他雙手靠放在身側,任她半躺在自己懷里。她臉有傷,平衡不足,自然不能推開她──他如此告訴自己。
臉傷啊……方才不小心擦到她傷口的五指濡濕著,應是她的血。她必定很痛吧?若不是听她親口說出,听她語氣根本無法想到她受傷了。
「天底下還有王法嗎?」他低喃。
懷里的人像抬起頭看他,嘆道︰
「阮爺,你已經不是官了。」
「我的確不是官了。」
杜三衡听他語氣淡然,目不轉地注視他平靜的臉龐。從轎內照進的微弱光線里,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她心一跳,月兌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