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過嗎?」見他默不作聲半晌,她又問︰「雙目失明,一輩子都看不見,就為了一個官字,值得嗎?」
「我的確恨極自己的眼瞎。不過,如果再來一次,知道我的眼瞎能夠救回一條人命,那麼我的確會去做。」
「即使,沒有人再惦記著你所做過的事?」她輕聲問。
他微微扯動了嘴角,淡然道︰「我要人家記得做什麼?」
她一直盯著他,盯到連阮臥秋這個瞎子都能明顯感覺到她的視線充滿異樣。
轎子停了,她仍是看著他,慢吞吞地模上了自己的唇。
「杜畫師?」他又皺眉了,連喚了幾聲,她都不理,又不像暈了。他惱道︰「杜畫師,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阮爺。」她開口,唇抹笑︰「我爹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點,我向來听話,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在你眼里,真是一個很自私自利的人吧?」
他不答,那就是默認了。
杜三衡也不以為意,展顏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夜,我倆坐在長椅上,你的嘴不小心踫到了我?」
「嗯。」他輕應一聲,不知她提起這事做什麼?忽然之間,她又靠近,正要張口,冰涼柔軟的唇瓣竟然輕輕擦過他的嘴。
他一愣。
「阮爺……」那聲音很輕浮地笑,吐氣如蘭。「那晚你踫到的,就是我的唇。」
「你……」不及說話,她又湊上來貪戀地吻上他的嘴。他心頭一跳,想將她推開,又怕踫到她的傷口,只能撇開臉,不讓她得逞。
「杜畫師,你又在玩什麼把戲?」唇在發燙,語氣卻有抹狼狽。
她舌忝了舌忝下唇,果然氣味如那夜一般,回味無窮。慢吞吞地模著臉頰,咸咸的淚又掉了下來,把她的傷口弄得好疼啊。「阮爺,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方才我眼淚掉不停了。」至今心里還有點發疼呢。
他遲疑了會,問︰「為什麼?」
「我掉淚是因為好心疼好心疼你哪!阮爺,我覺得好高興,你沒喜歡上田家小姐。」
「杜畫師,請自重!要玩把戲找別人去!」身側拳頭緊握,咬牙道。
「哎,阮爺,你真要我把話說得很白嗎?」
一抹暈紅飛上俊秀的臉龐,他心里又惱又氣又無言以對。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呢,阮爺。」隨之而來的是她的一聲嘆息,很深很深的嘆息。
阮府廳內──
「是誰這樣傷你的?傷口好深哪!」鳳春驚呼,連忙喚奴僕去請大夫過府。
「旁人要傷我也不容易,是我自個兒劃傷的。」她笑道。
「你自個兒劃傷?」坐在遠處的阮臥秋,一听之下大為錯愕。「不是知府大人的獨子傷的嗎?」
「刀子自始至終都在我手里,誰還能傷我呢?欸欸欸,鳳娘,輕點,好痛!」那清水像燒她的傷口似的,痛到她差點暈軟過去。
「鳳春,你在做什麼?由得她這麼喊疼?」
「少爺,我幫她清傷口啊。杜畫師,就算你要自殘,也不能挑臉蛋啊。」
「人家蒙著我的臉,總不能拜托他,改蒙別的地方再劃過去吧?」她邊笑邊叫痛,一點也不像是真痛得要死要活。
「真是胡來!」他怒道︰「下刀難道不知分寸嗎?」把自己的臉皮當作別人的來割,她算是第一個!
「也不是不知分寸,只是我覺得一刀解決好過讓自己再度身陷危機之中嘛。怎麼?阮爺,你心疼啦?」她皮皮問。
他聞言,想起轎內她的輕薄,惱怒起身。「你淨說渾話!陳恩?」陳恩立刻扶他,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這女人,非得讓他咬牙切齒不可嗎?
「爺兒,回秋樓嗎?」陳恩小心翼翼地問,不敢觸怒他。
他應了一聲,走了一會兒,問︰「她的傷口有多深?」
陳恩愣了下,答道︰「我沒注意,只知道她一條手巾都是血。」
都是血嗎?她卻能談笑風生,即使喊痛也沒有在語氣里流露任何的痛樣。
「在朝為官時,我審過多少案件?有心藉著自裁嫁禍他人的案子不少,通常人在狠心劃下第一道口子時,即感疼痛,接著就會本能放輕力道,哪像她……」連為自己留點余地都沒有。這女人,到底是什麼性子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嗎?
「陳恩,你听過知府大人的少爺在城里鬧事嗎?」沉思後,他問。
「爺,我少出府門,不過听二郎哥提過,現下世道看似繁華,上頭的官要貪的還是照貪,知府大人的少爺多次強搶民女,全讓知府大人靠關系壓下了。像爺兒這麼正直的官,真的太少了。」
他輕哼一聲,不以為然︰「我當官的時候你才幾歲?懂得了多少?」
「我……我……」語氣里流露出一絲激動。
阮臥秋當沒听見,又問︰「最近杜畫師見了你,還會怕嗎?」
「不會怕了。」陳恩就是對她沒好印象。
「是嗎?」又默默定了幾步,他再問︰「你覺得杜畫師的性子如何?」
「輕浮,油嘴滑舌,不能讓人信賴!女子之中屬最下等。」陳恩毫不考慮道。
陳恩的看法與他之前對杜三衡的印象幾乎不謀而合,阮臥秋幾乎要失笑了。是杜三衡本就如此,還是他們都看走眼了?
「爺兒。」陳恩小聲地說︰「我偷瞧過田家小姐,是個美人呢。」
「美人又如何?」他冷淡道︰「我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又有什麼用?」
陳恩張口欲言,但見他神色漠然,不敢隨便搭腔。雖然爺兒對鳳春私下瞞騙他去升平酒樓「相親」一事已不再提起,但一個盲眼人竟然能背著大家離開升平酒樓,把他們全給嚇壞,要再來一次,難保不會被嚇瘋。
他的視線落下,訝問︰「爺兒,你手指受了傷嗎?」全是血。
阮臥秋沉默一會兒,收起五指成拳。「不,是杜畫師的血,沾了很多嗎?」
「是啊,流滿爺整只手掌呢,回頭我去打盆水讓爺兒洗掉污血。」
他沒有作聲,就沉默地定著,又過了半晌,他道︰
「送我回秋樓後,別急著打水,你再回去看看大夫怎麼說她的傷勢。」
「好的。」陳恩抬頭,看見自己最敬重的爺若有所思,又模上了他的唇──
最近,這舉動真的好常見哪。
一大早,神清氣爽的笑聲由遠而近,陳恩先是皺著眉頭,幫忙拉好阮臥秋的衣襟,接著鳳二郎抬進畫具,最後,杜三衡進房,一見阮臥秋,驚喜笑道︰
「早啊,阮爺,你今天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啊……二郎、陳恩,你們用這眼神看我,是我變丑了嗎?」
「杜畫師,你是傷口痛到傻眼了嗎?少爺是英明神武,你用秀色可餐來形容,我真怕你是不是早飯沒吃飽,要一口把少爺給吞了呢。」
「二郎!」阮臥秋低喝。
鳳二郎連忙捂嘴,瞪了她一眼,低聲道︰「中午咱們再來拼!」
「二郎要拼,我絕對奉陪。」
「拼什麼?你們還在賭?」
鳳二郎一見他又要罵人,連忙道︰「少爺,今兒個我得出門贖回你的玉佩,快來不及了,中午我會趕回來的!」語畢,逃之夭夭。
「陳恩,你去把杜畫師的酒壺換成水,一點酒氣也不準留。」阮臥秋吩咐道。
她眼巴巴看著陳恩搶走她酒壺,委屈道︰「阮爺,沒酒我是沒法畫的啊!」
「你說過,只要是水都成,何必成酒鬼?」
「水無味,喝起來真的很痛苦。」她苦笑,目不轉楮地注視他,道︰「還是阮爺怕我酒後亂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