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白女敕的身子……雙腮微熱。這女人!說話一定要這麼露骨嗎?她是個姑娘家,而他是個男人啊!
即使是在說假話,也不該對著他這麼一個男人說……還是她時常這麼口無遮攔,對著每個人都這麼說?
听見她像在盛飯,他微微一愣。「杜畫師,你又在盛飯?」
「唔,嗯,是啊。」她笑,再淋上肉醬。
這麼好胃口?阮府是幾天沒給她飯吃了?既然她這麼餓,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爺兒、公子,你們的胃口真好。」飯桶里的飯都去了一半啊,店老板眉開眼笑,店鋪內就這一對疑似兄弟的爺兒最會吃,方才還在懷疑兩個看起來只有他一半體重的男子哪來的這麼好胃口?「爺兒,你倆是兄弟嗎?」實在忍不住問問。
杜三衡見阮臥秋下答,她眨眼笑道︰「是啊,他是我兄長。店家老板,你真是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以前別人老當我是他的小廝,想要接近他,都來找我打點呢。你說是不是,臥秋哥哥?」她臉不紅氣不喘,心里樂得很,快活得要命。
阮臥秋哼了一聲,一雙堪稱漂亮的劍眉微皺了起來。
那店老板笑道︰「小鮑子,你真是說笑了。你一身貴氣,肯定是富家爺兒,誰會把你當小廝?小人想請教小鮑子,你的頭發……」
阮臥秋豎耳傾听。她的頭發怎麼了?露餡了嗎?
「怎麼啦?」她代他問出心里疑惑。
「您兄弟倆是剛從京師來的嗎?」他指指她方巾下烏黑的長發,發尾夾雜著各種顏色,興致勃勃地問︰「這是京師現下流行的嗎?」
阮臥秋低聲問︰「他在說什麼?」
她以同樣的低聲答︰「哥哥,老板在問我發尾多種顏料是不是出自京師的流行?」
他的眉頭毫不掩飾地皺了起來,口氣不甚佳地說︰
「你出門前,就不能好好地整理嗎?」心里總覺不舒服。這女人,在阮府里弄得亂七八糟也就罷,連這亂七八糟的一面也要讓外頭的人看見,仿佛……自家的東西分給外人窺視,讓他有點惱火。
「要出門前我在整理最後的顏料,不小心沾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轉向店老板,露出明亮燦目的笑︰「是啊,現下京師就這麼流行的,店老板,你覺得夠不夠花梢?」瞧見阮臥秋沉著一張臉,好像又在怪她說謊。
她暗暗扮了個鬼臉,她只答應不對他說謊,可沒說一輩子都要很痛苦地學他一板一眼的。
「是挺花梢的。」老板見她和善,好心地說︰「公子,你要小心點。這位爺兒看起來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就算我多生兩只眼,也不會把爺兒誤看女人……」
「老板,你是說,我像女人了?」她笑問。
「不不不……」男人最忌說像姑娘家了,店老板連忙澄清︰「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小鮑子膚白,有時候會很不小心被人誤當是女扮男裝。」瞧見阮臥秋仔細听著,他說得更起勁︰「你們也知道的,現下世道是挺不錯的,沒有戰爭也沒有內亂,咱們小老百姓只要肯拼,就能活下去,唯一怕的就是官。」
「官?」阮臥秋開口︰「為什麼要怕官?」
「爺,您是富貴人家,難道沒給高官好處過嗎?我鋪子每半年就得繳點保護費,地頭流氓早跟官府打點好,咱們老百姓也只有認命了。」店老板對著她低聲道︰「小鮑子,你最好小心點,前兩天我還瞧見知府大人的獨子在這附近走動呢……」
「知府大人的少爺跟她又有什麼關系?」阮臥秋的眉頭已是打成結了。
「知府大人的獨子前陣子才鬧出事來,強搶民女,人家告上衙門,最後被知府大人壓了下來,大伙敢怒不敢言,您沒見到最近街上少了很多閨女走動嗎?」
杜三衡見他臉色沉下,連忙壓住他的手,對著店老板笑問︰
「我瞧,也不見得所有的官都是如此。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姓阮的高官,挺為百姓著想的……」指下的手臂動了動,她不理,繼續問︰「他為赴法場救人,犧牲了一雙眼。店老板,你瞧,還是有這種好官的。」
「有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記憶來來去去,就是沒這印象。
她微微笑著,請店老板再端碗肉醬來,這才放開手,笑道︰
「阮爺,你只吃了半碗呢。若不吃太浪費了,就給我好了。」見他不理,她暗嘆口氣,又笑︰「好吧,你一定是在計較無人記得你了。」
「胡扯!」他終于開口︰「我計較這做什麼?」
「那阮爺在惦記著什麼呢?是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官呢?不對,你又不笨,必知世上不管任何人事,都會有好壞。那就是……你還想當官了?」
他眯眼︰「杜畫師,你認為我這麼不爭氣嗎?連成了瞎子都想負累朝廷?」
「可是,你骨子里一直是官啊。」她笑。「你一點也不像我。我一向及時行樂,愛做什麼就去做,就算哪日我當了官,有人找我貪污,我心頭樂了就去貪;要不開心那就算押我入牢,我也不理。你跟我完全不一樣……」忽然改了話題,道︰「不提這個,打我來你府里作畫後,心里一直有個疑問。」見他在听,她笑。「阮爺你一表人材,為什麼會任由自己跟阮府一樣,逐漸成為衰敗的廢墟呢?」
他聞言,斥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阮府變成廢墟?」
「你不知情嗎?」她訝問︰「既然阮府留下的都是你熟悉的奴僕,那一定十分有限,阮府到底有多大,這些下人能不能顧及每個地方,你一定很清楚。」
鳳春從未跟他提過……是打算不讓他煩心嗎?對他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阮爺。」她的聲音從對面移到左手邊︰「杜某還有一個疑問。」
「杜畫師,你的問題真不少。」
她笑嘆︰「只有今天才會。平常我可是眼不見為淨呢。」
「你到底要問什麼?」
她的氣息微微向前傾,更加貼近他。他皺眉,幾乎可以想像她那雙眼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
「阮爺,為什麼一定要當官才能為百姓謀福呢?現在的阮臥秋,就不行嗎?」
他轉頭瞪著她──事實上,是瞪著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她又成形了,五官還是模糊著,但確定不漂亮,身子隱約帶白,迷霧始終覆蓋著她完整的身軀,唯一他能確定的就是她話中有話。
她想說什麼?拐了這麼一個大彎想暗示他什麼?
一個畫師能懂什麼?
「欸?」她忽叫。
「又怎麼了?」他不悅道,總是無法預料她下一步。
「阮爺……」那聲音如耳語,逼他不得不仔細聆听。她嘴里的氣息輕輕噴在他的耳畔,令人發癢。「你身上有沒有帶碎銀?我剛買了顏料跟傘,把錢都用光了。沒錢吃霸王飯,會被店老板打的。」
「……」
第五章
「多虧阮爺的玉佩,不然今天咱們兄弟倆真的要落魄在這家飯鋪子里了。」身側背著顏料,一手扶著他,一手拿著傘。
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唉,每天他的臉色總要臭上這麼幾回,真不知道他有沒有一整天都笑的模樣。算她多嘴,竟然跟他聊起為官之道,以往,她的確是眼不見為淨,今兒個是傻了腦吧。
「阮爺,你氣啦?」她討好地笑︰「下回若再發生這種事也不打緊,咱們就來賣個字畫,對于畫畫,我可專精了。」
「你以為還有下次?」她這散性子,怎麼會以為他還會跟她再出門?
「出來走走也是件好事,阮爺不肯那就算。下回我找二郎出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