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是要吃了她嗎?她不甘心……她還不滿二十歲,她還沒能等到尹掀了她的蓋頭,她的這輩子就要完了麼……不要吃她!她還不想死啊!
腦海中閃過這般念頭,再然後,她便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夢里有張熟悉的面孔,向她露出了平日不常展現的溫和笑意。那笑容看得她心頭暖烘烘的,恨不得把這副模樣刻進心底子里去。可就在她想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卻發現無論自己怎樣邁步,卻似乎都是在原地打轉一般。而那笑容,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尹!」她睜開眼,卻見一片碧空下金黃的樹葉。剎那之間,她懷疑自己身處何處,然而微微偏了頭去,卻看見了另一個熟悉身影,「?!」她驚異地叫了出來。而「」听得她呼喊它,抖了抖耳朵,低了腦袋,以那雙帶著琥珀色的眼眸望向她。
腦海中的記憶逐漸連接成片。好容易,隋絡絡才明白現在的狀況︰自己是上山尋找信來的,結果遇到吃人的妖怪,便嚇昏了過去……
等等!妖怪?!她疑惑地睜大眼,向它看去。望著那黑得發亮的毛皮,她一拍腦門︰昨天那個黑乎乎的妖怪影子,莫不就是「」?!而所謂「妖怪吃人」,不過是它看見了她,便上來舌忝她。
想到這里,隋絡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是著惱又是好笑︰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她直起身來,走向「」身邊,剛想說上一句︰「總算找到你了。」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它嘴中所叼之物事吸引去了目光︰油蠟質地的黃褐色信封,這不正是那丟失的密信麼?
難道是在他們走後,「」尋來于二人露宿之找到了這信,便一直叼著了嗎?而昨晚覺得那妖怪的舌頭怎麼忒的油滑,原來便是它用這信封蹭她的臉。
「‘’!好樣的!」
難以言喻此時的激動之情,隋絡絡迅速將信封取下,塞入懷中,然後一把攬過「」的腦袋,大聲地親了一口。緊接著,立刻翻身上馬,握了韁繩,清 一聲︰「駕——」
「」也像是明白她的心意一般,撒了撒蹄子,如同離弦之箭般飛奔出去,盡顯千里神駒之風采。
不眠不休,趕了一日多,終于在第二天清晨之時,于一派平原之上,看見了前面那個細小的黑點。再然後,距離越近,那身影也越發清晰起來。
隋絡絡大喜,夾緊了馬肚子,讓「」再快一些。漸漸地便可以看清那沾了雨水和泥點的深藍衣服,熟悉的寬厚脊背,高大挺拔的身形。下意識地,隋絡絡想開口呼他,可是那呼喊卻又噎在了喉嚨里,張了嘴卻發不出聲來。
這次,是她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他無法明了她的心意,她便決心放手,從此將這段感情塵封。
是的,她是在賭。賭他對她終究是有一絲情分的。可是,這一場賭局,自己能有多大的把握,她的心里也沒有個底。
越是這樣想著,隋絡絡就越是難以開口喚他。只怕她的呼喊,換來的卻是他冰寒的眼神,這正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情形。可是,總不能就這樣跟在他的後面跟著吧。呆了良久,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咬了牙,駕著「」超過了「瓔珞」,正停在他的前方。
「瓔珞」急忙剎了蹄子,站定在「」面前,眼眸有著不易察覺的一閃而過的光彩,但隨即,它又偏了腦袋。那神氣仿佛在說︰呦,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哪。不屑溢于言表,讓「」原本「再見老友」的興致頓時掉入冰窖之中,耷拉下了腦袋。
這一廂,二馬正用眼神進行著交流與挖苦;那一廂,二人竟也同樣是大眼瞪小眼。
這時,天已經放晴了。碧藍的天幕,被雨水洗得格外明亮而純淨。一朵閑散的白雲輕盈飄過,與碧空相映襯,更顯得潔白。
如海水一般純淨的蔚藍,如白雪一般清潔的雲朵,還有四周金黃的稻田。在這一派仿佛畫作一般亮麗的顏色之中,她站定在那里。
發絲凌亂,幾縷青絲附著在額頭上,那是雨水所致。衣裙之上,滿身滿臉的都是泥水,像是剛從泥潭子里撈出來一樣。如此落魄的景象,與周圍明亮的景色相比,顯得更加黯淡無光,倒真的應了那一句「雲泥之別」。
望著她那幾近狼狽的模樣,不知怎的,尹竟是覺得心中一緊,在剎那之間,有種為她撫去頰上泥點的沖動。但一想到她所做的那一切,莫名的沉重感襲上了心頭。這一次,她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又是想做些什麼呢?他已覺得只要看見她便覺疲累,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見他抿緊了唇,一言不發,更是半垂下眼,連看都不打算看她。如果說,原來隋絡絡的心中還有五成的期待,見到了他的神色,卻便只剩下三成了。死死咬住下唇,以痛覺硬逼著自己將這個賭局繼續下去。她還有一線希望,期望他在看見她找到了信後,能明白她的心意。
將手伸入衣襟,模索出那封密信來,她緩緩地將信封送在了他的面前。這果然吸引了他的目光。幾近驚愕地,他抬起了眼,對上她的。
從小就時常看見那雙黑亮的眼眸,總是顯得神氣十足︰憤怒起來便燃燒了兩小簇烈火,高興起來便將眉眼彎成月牙,閃出晶亮的光芒來。然而,在他的面前,那雙明明再熟悉不過的黑瞳,卻流露著從未曾留意過的神色︰似乎有怨,似乎有委屈,又像是有著說不盡的話一般,摻雜了期待卻又是欲言又止。
在那雙眼眸中,尹讀出了自己的倒影。下一刻,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收緊一般。他偏過了頭去,不敢再面對那樣幾近有些哀怨的眼神。明明受害的那個人是自己,為什麼他卻有了心虛的感覺呢?
為什麼,他又將眼移開了?!難道他還是不相信她沒有故意丟掉密信麼?她都已經為他找回來了啊!隋絡絡心下發急,左手握緊了拳頭,右手則將信封往他偏去的眼前移了移。
靶覺到她的動作,尹伸出手來,慢慢將信接了過去,揣入懷中。在這段過程中,他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此時的他,心中已是紛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自然還是怨著的,怨她幾次三番地欺騙他,更怨她害他錯失了入伍的機會。可一見她那樣落魄的樣子,一見她那雙黑亮眼眸中的委屈神色,他卻又說不出責難的話了。面對這個認識了十幾年的人,他是恨也恨不起來,惱也惱不起來,只覺得思緒紛亂,理不出個頭緒來。
無言以對,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呆立良久,尹還是決定讓先以大事為重,並讓自己好好冷靜了一番。他牽動的韁繩,駕著「瓔珞」繞過「」,向道路的那一方走去。
天空依然蔚藍,浮雲也依舊悠閑。周圍的景致是如此明亮,卻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艷陽天。她呆呆地注視著他遠離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她還是一直在等待。等他忽然轉過身來,向她招招手,露出如那一日般的溫和微笑。
她一直在等,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只言片語。其實,哪怕只有一個字,只要他對她說,她便願意跟著他去。
可終究,她還是輸了這最後的賭局。
緩緩地,隋絡絡低垂下眼眸︰既已是這樣的結果,便應如先前所決定那樣,該是放棄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