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都已經原諒她了嗎?她都已經向他道了歉了,為什麼他還是不能相信她的話呢?!如果換作是她,他若破壞了她的夢想,她一定會原……
想到此處,原本似乎是順理成章幾乎可以順出口的話,卻在隋絡絡心中猶豫起來——
不,或許,她真的無法那樣輕易地放下怨恨之心。就如同現在為他一句否定的話而弄得心中難以平復一般,若上次的事情,受害者換了是她,她也絕對不會輕易原諒那個破壞自己二十年來夢想的人。
可那個傻瓜雖然心中苦悶,卻終究還是原諒了她……他的心中想必也是難免有了疙瘩,不是這麼短短幾天就可以輕易放下的吧。然而,在日後的行程之中,縱使心中有所芥蒂,他始終還是關照著她。
這麼多天來,趕路艱辛,可她卻一直有充足的睡眠,那個常常兩三天不合眼的是他。吃得雖簡單,可她一次也不曾餓著肚子,那個傻大個子,卻只吃得和她一般多……
想到這里,隋絡絡心頭一緊,莫名的委屈涌了上來,惹得眼里又是一陣酸︰這麼說起來,難道錯的還是她?
也許,的確是她有錯。那一次,確實是她自己太過自私,只為了留住他,便去破壞征兵,阻撓他長久以來的夢想。這段時間,她已經在好好反省了,更不會再度犯下同樣的錯誤。再說,她會做出那一切,本源于一點︰她喜歡他,不想他離開。
可讓她心寒的是,他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去相信她是真的喜歡他……他怎麼可以懷疑這一點……怎麼可以……那個混蛋……
隋絡絡在心中反復地念著沒有創意的埋怨話語,可這事實上,不過是將那個名字吟念更多遍而已。眼前似乎浮現出了那家伙的面容︰劍眉、俊挺的鼻梁,緊抿的雙唇,還有臉龐剛毅的線條;耳邊似乎可以听見他那低沉又厚實的聲音;還有,他曾經面對她露出過的難得的微笑︰深邃的黑眸里倒映著她的身影,他的唇角輕輕揚起,不易察覺的弧度中,卻含著那難得被表露而出的溫柔……
在那樣的溫和笑容面前,惱怒、埋怨、委屈,最終都漸漸淡去,心中的酸楚逐漸淡化,唯有一樣什麼物事卻越發清晰起來。等到隋絡絡發覺之時,滿腦子只剩下了三個字︰尹……
也許自己的確是很不知羞恥的吧。哪有一個女孩子家,追了一個男人十幾年不放的。一邊奔跑在泥濘的道路上,隋絡絡一邊在唇邊勾勒出自嘲的弧度。
不知羞也罷,不矜持也罷,她現在只知道,自己還是對那個呆子傻瓜混蛋木頭疙瘩始終無法放下。這個時候,她想順應自己的心境,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是的,最後一次機會。她要去找回那封丟失的信,然後找到他。若這樣,他還不能諒解她的心意,她便放手,將這段十幾年的感情埋入心底最深處,塵封。
當務之急,是先得找到那封遺失的密信才行。隋絡絡仔細思忖,其實他將信件交于她,不過是昨日的事情。在見到被倒木所封的山路時,尹擔心其中有危險,將信交給她保管。再然後,他們在山路夜行,「」受到了驚嚇走失,于是他們便露宿一夜,期待它能夠找回來。第二天清晨,未曾見到它的身影,二人只好趕路為先。走了半日下來,便進了這座城里……
不過短短一日而已。甚至在半日之前,他還對她說,要等送完信回來,帶她一起去找「」,然後看廟會……可便是這短短幾個時辰,一切卻已煙逝……
想到這里,隋絡絡又是心頭一酸。然而,現在卻不是傷感的時候。她命令自己平靜下心神,仔細思忖片刻︰信件是一直放在包袱里的,這半日來都沒有動過。最近一次翻開包袱,便是清晨做飯之時。
如此回憶下來,唯一有可能將信遺失的地方,也只有在那山頭的露宿之處了。既然已有目標,事不宜遲,隋絡絡立刻邁開步子向山的位置走去。
人的腳程自然是趕不過馬匹的,所幸正下著雨,街道上都沒有什麼行人,不像先前「瓔珞」在擁擠人潮之中走走停停。隋絡絡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便出了城,踏上了通往山道的平坦土道。雨水肆意地在打在她身上,又因她走得極快,濺起的泥水糟蹋了整個衣擺。然而此時的她哪里有心情在乎這些,仍是向山上趕去︰一路小跑,跑得累了便換成疾走,走了不久又邁開步子跑起來。
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現在格外黯淡下來。天幕之中泛著昏黃的顏色,似乎是古舊的宣紙一般。細密的雨絲從天際中拉下一道道斜線,阻擋了視野。四周又頗為廣闊,天地間似乎只有她一人在奔波一樣。這情景,似乎是畫在古老帛布上的畫作,黯淡的顏色,看了讓人傷懷。
隋絡絡此時卻沒有傷懷的時間,腦海中只有一個執著的信念︰走回山中,找到信。只要找到了信,他或許就能明白這一切本非她的計策,明白是他錯怪于她,明白她所言非虛。
這一次,她是在賭。賭他能夠諒解,更是賭自己是否能贏得這個機會。若是錯失,她便真的只有放棄了。這十幾年來,她追得好累。可便是如此,他還是不能明了……錯在他的遲鈍,還是錯在她的表達有所偏差呢?
泥漿將隋絡絡的鞋子與衣角染得面目全非,頭發也因雨水的侵襲而凌亂地貼在頭上。這般模樣的隋絡絡,甚是落魄。就在這樣毫無形象的趕路中,天色卻越發陰暗。當她踏上山路之時,林子里已是昏暗得只能依稀辨明樹木之輪廓了。
在來時的路上,她曾因為樹影幢幢而驚恐萬分。現在面前這景致,並那時還要恐怖上數倍。四處是一片可怕的寂靜,便是連蟲鳴之聲也是沒有的了。因為天色的黯淡,樹木顯得格外猙獰,旁枝斜出,仿若一個妖魔伸著爪子向她侵襲而來。
隋絡絡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可步子卻始終沒有停下。她緊緊咬住了下唇,並將右手握成拳頭,捏得死緊,緊到連指甲都嵌進了肉里,似乎唯有這樣的痛覺才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去在意這些陰森的影子。
憑著記憶在山路中模索,可眼前哪一塊景致都顯得別無二致,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昨日露宿之地。隋絡絡心中發急,只要努力去看那些樹的形狀與排列,想回憶起什麼特征來。可是,這一看下去卻是將她驚得不清。那些樹影都猶如鬼怪一般,嚇得隋絡絡立刻閉了眼。
一方面是不可不看,另一方面又是非看不可。睫毛顫抖著,仿佛凌落在雨中的無助之蝶翼。可是終究她還是做出了決定︰她咬緊牙關,握住拳頭,緩緩地睜開眼楮,卻讓恐怖的情感佔據了心頭。
第8章(2)
就在這時,突然從樹林的那一頭,傳來了什麼聲音。驚得隋絡絡連大氣也不敢出,用拳頭抵住胸口,瞪大了眼望向那個方向——慢慢的,一個黑影映入視野之中,在雨絲與樹木之間顯露。那影子看上去甚是高大,而且並非人形……
嚇到叫也叫不出來,隋絡絡向後退了一步,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到,一跌在了泥塘之中。緊緊閉上了眼,她屏住呼吸,只奢望那妖怪不要看見她的存在。
一點,一點,那妖怪的腳步聲近了。踏過積水之處的聲音讓隋絡絡打了個哆嗦。再然後,那聲音竟然就停在她的面前。隋絡絡只盼望自己能暈了倒好,可事實偏不如她所願,她清醒地感覺到,那妖怪竟然伸出了舌頭舌忝了她的面頰。油滑的摩挲感,激起她滿身的雞皮疙瘩,讓她恨不得此時便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