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你?!」這二字讓隋絡絡頓時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無意識地低低重復著這兩個字。半晌之後,她只覺得眼里逐漸浮上濕氣,鼻頭也跟著酸楚起來。望向那張看了十多年、可此時卻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的剛毅面容,她向後退去了一步,又一步,「我從不曾想要害過你……就算要我害天下人,我也不會去害你的……」心中一窒,她緩緩低下頭去,命令自己不要哭出來,硬生生地憋住了將要決堤的淚水。
「這還不是害我?!」尹將拳頭越捏越緊,最終卻無力地垂在身側。他望向她,咬牙道,「若不是害我,你為何幾次三番地阻撓我,破壞我入伍從軍,讓我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她的聲音悶悶的,瞧見黃土地上落下一點灰色的印記,再一點。緩緩地,她抬起頭來,用泛紅的眼眶和閃爍著水光的黑眸望向他,「那是因為……我不想你離開我身邊……我不想你走……」她咬了咬下唇,「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隋絡絡喜歡尹,喜歡了很久很久……」
這番宣言讓他在剎那之間,頓成石化。這家伙竟然說……竟然說……她喜歡他?!這怎麼可能?!她從小便不待見他,一向只是以整他為樂,她怎麼可能……
「你莫要隨便找一個借口,以此逃避責任!你想整我就直接沖我來,何必說出這般話來!」他將她的話看作是為了逃避責任而找的借口。
「我沒有!我說的是真的!」她紅了眼沖上前去,抓他的衣袖。
他甩開她的手,劍眉緊斂,「你究竟要整我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覺得夠?!」
「不是!我不是整你,我是真的喜歡你啊!」被他甩開,她將手垂在身側,無助地看著他。
然而,她這許多年來所做的事情,實在讓他難以相信這樣的說辭。她竟然為了整他,連這等最為珍貴的誓詞都說了出來。這個認知讓尹更加惱怒起來,拳上爆出青筋,他沖她大吼出聲,滿臉的不可置信,「想不到,你竟然為了逃避責任,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到底知不知道羞恥!」
沉默,剎那間的沉默。
她瞪大了眼,死死地瞪住他,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好容易,她才從喉嚨中發出細微的聲音,先是幾不可聞的嗚咽,然後,卻成了輕輕的低笑。到了最後,她放聲大笑,「哈哈……是我不知羞恥嗎?哈哈……」她笑得那般大聲,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像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你說得沒錯,是我不知羞恥才對……哈哈……」
平日中的她,也經常爽朗大笑,笑得大聲而開懷。可他卻從沒見過她這般笑法,似乎是為了笑而笑,笑得如此猖狂。剎那之間,尹只覺得心頭一緊,幾乎想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制止這樣不要命的笑法。可終究,他還是忍住了,將手握成拳,垂在身側。
「哈哈……尹,你好樣的!」她越笑越大聲,笑得嘴角以不自然的夸張弧度咧開。笑著,笑著,聲音卻漸漸低沉下去。待到喉嚨逐漸干涸,她再也承受不住,轉過了身去。以手背抹了一把臉,她邁開步子,獨自向回程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難道她是打算走回去?這怎麼可以?!一瞬間,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尹下意識地想要走上前去拉住她。可一思忖,只因她想要整他,竟然害得如此貴重、可能事關軍情的密信不知所蹤,便硬生生咬了牙。
唇邊溢出微微的嘆息。他彎下腰去,將地上的諸多雜物收拾進包袱之內。隨即,他翻身上馬,拉過了「瓔珞」的韁繩。即使信件丟失,他還是總得去邊關報告一下事情的經過,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輕斥一聲,尹夾緊了馬肚子,向城門外急馳而去。
听見那馬蹄漸漸遠離的聲音,隋絡絡停下緩慢的腳步。望向周圍那陌生的景致,她睜大了眼,高昂著頭顱,不讓淚水滑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有水滴打在臉頰之上。
「啊……下雨了……」
她抬起頭來,于天幕之中看見細密的雨絲。雨點打在她的眼眶上,酸酸痛痛的。緩緩地,她垂下頭去,任由雨水夾雜著別的什麼液體,一起從臉龐上滑落。
一滴,兩滴,黃土的棧道印上灰色的斑點。望著腳下的地面,她喃喃地道︰「雨水啊……果然是下雨了呢……真好。」
雨絲在天幕之中拉開一道珠簾,迷蒙了那抹單薄的身影,似乎是湮沒在了天地之間。
第8章(1)
原本只是迷蒙的細密雨絲,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卻是越落越急,終是連成一片,在天空與大地之間劃上一道道決絕的豎線。
當初,隋絡絡離開小鎮之時已是夏末初秋的時候,加之又行進這好幾日下來,此時已是接近中秋時分。平日中,她還不覺得風意涼涼,可這個時候,秋風卻帶著冰涼的雨滴,打在地面上,更是鞭笞在身上,抽得一片冰寒。
嘴唇青紫了一片,初時還覺得寒冷,到了現在她卻已是無動于衷,任由冷雨凌虐。四周都是雨幕,也不知是雨珠的折光還是別的什麼,天地中一片模糊,看不清物事辨不明方向。就這樣,隋絡絡在雨中呆站了有兩三盞茶的工夫,直到心中空蕩蕩的感受,逐漸被削弱,逐漸被埋沒,逐漸慢慢被深藏在心底最深之處,她這才微微動了動身形。
伸出一只手來,抹去臉上的水珠。然而致密的雨頃刻之間又侵襲上來,怎麼抹也抹不干淨。努力牽扯了嘴角,隋絡絡想讓自己笑出來。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卻始終無法揚起哪怕些微的弧度。抬起頭,望著天幕那一片黯淡的灰色,她苦惱地自言自語道︰「奇怪,明明是該笑的啊……這種時候……這種時候明明就是很好笑的啊……」
笑不出……隋絡絡低頭看向身上被雨水浸染的衣服,這一派落魄的樣子,明明就是如此可笑,可為什麼,卻是笑不出聲呢?
「哈……」張了口,使出全身的力氣,咧開嘴角,又從喉嚨之中費力地吐出沒有意義的音節。可這笑聲非但沒有開懷的意味,更是故意為之的勉強。明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笑法,可是她還是努力地從喉中「哈」出聲來。
「哈哈……」她叉起腰來,沖不知是什麼方向的地方大聲喝道,如此干癟的聲音,與其說是「笑聲」,不如說是「吆喝」比較恰當一些,「哈哈!炳哈……哈哈……哈……嗚……嗚嗚……」
越笑越是頹然,終究她還是蹲去,任由雨點在黃土道路上濺起的泥花打在身上、臉上,「尹……你……你混蛋……混蛋……」
沒錯,他是個混蛋。他就是一個正經又遲鈍過頭的混蛋。可是……她早就知道那個家伙是這副德行了,她雖氣他木訥和不解風情、雖氣他不明白她的心思,可她卻也是一直欣賞著他的正直,不善言辭但卻是個內心善良的老好人。然而,現在的他,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罷了!
她最怨的,是他不相信她。無論她怎麼說,他都不相信她沒有故意弄丟信。她的確是有瞬間想到過,毀了那封信就可以留下他,但這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而已。憑她對他的了解,當然知道若自己真的這麼做了,他是絕對會恨她的。更何況又有上次破壞征兵惹他生氣的事情作為先例,她怎麼會如此不知輕重呢?!這個道理,她就是隨便用膝蓋想想就能想通的,為何他就是偏偏不相信她呢?那個混蛋!那個傻瓜!那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