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這之前,請讓她再任性一次,再說話不算話一次——
抬起了頭,她將雙手攏成喇叭,沖天地間那已經看不見的身影大喊︰「尹——尹——尹——」聲嘶力竭。
然後,放棄。再也不去追逐那個身影……
第9章
「尹,出來打雪仗!你當官兵我當強盜!」她將黑眸彎成月牙,小臉蛋笑得紅撲撲的,像她那身紅襖子一眼耀眼。
「才不是脖子疼呢!尹,我是要你看看!我這身打扮難道不好看麼?!」她杏眼圓瞪,似乎很是著惱的樣子,隨即轉了個圈兒,展示她的新衣裳。
「當然不是魯莽,我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黑亮的眸子彎彎,卻一直望向他的深邃黑眸,「所以,知道你要出門,我想都沒想,就追過來了!」
「我們似乎認識很久了哦!」她故意道,一手繞著鬢邊垂下的青絲,一邊偷偷抬起眼來,觀察他的表情。
「我從不曾想要害過你……就算要我害天下人,我也不會去害你的……」緩緩地,她抬起頭來,用泛紅的眼眶和閃爍著水光的黑眸望向他,「那是因為……我不想你離開身邊……我不想你走……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隋絡絡喜歡尹,喜歡了很久很久……」
……
一張張過往的場景,構成迷蒙的夢境,滿滿的,全是她的面容,或哭或笑或失落或開懷,一一在眼前閃過。
時而將眉眼彎成月牙,笑意寫在唇上,寫進了黑亮的眼眸中。如今想起,那樣俏麗中帶著些頑皮的面容,卻是他最移不開眼的。
時而漲紅了臉蛋,半嗔半怒,咬了下唇一言不發。每每見到她那樣的神色,他只覺得心頭似乎有一角,空蕩蕩的。
緩緩地,尹睜開眼來,卻見頭頂一片晴空。單手遮了眼,微微思忖片刻,他這才回憶起︰自己不久前竟是一個不慎跌下馬來,躺在道上昏睡過去。想來,怕是不眠不休趕路,到了極限了。
直起身子,他拉過一旁吃草的「瓔珞」,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隨即翻身上馬,繼續前行。然而,雖然目光直視前方,可那雙黑瞳卻分明未把前面道路的狀況映入腦海之中。
因為,滿心滿腦,全是她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別的什麼。
自從那日之後,這許多天來,他一直在思索,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思。這十多年來,他一直覺得她是在以整他為樂。可既然如此,那日,她卻又為何露出了哀怨的神色,淒楚得讓人心疼呢?
她說,她不想他離開,她喜歡他,所以才會騙他,並且做出那番阻撓的事情來。這一番話,他本是不信的,畢竟從小到大,她的所作所為分明只體現出不待見他的意味來。然而這幾日的思索下來,他卻是迷惘了。
這個認知讓尹心中驟然一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白的奇異感覺涌上心頭。這麼多年下來,他對她的感情,一向是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的︰他怨恨過她,卻始終無法將這份恨意持久;他雖然被她整了許多年,本該是不願意理睬她才對,可是,每當她受傷失落、或者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他卻始終無法狠下心腸來不管。雖然心中念叨著,可卻總還是要為她做點什麼,他才能夠安心的。
這究竟是怎樣一幅奇怪的心思呢?
正當尹為這個問題傷透腦筋之時,卻听得「瓔珞」嘶鳴一聲,隨即停下步伐來。
等等!「瓔珞」?!剎那之間,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斂起眉頭,費力地去捕捉——
「我可沒有耍滑頭哦!誰讓你的名字就叫‘’嘛。者,良馬也。我用來叫它,自然是一點也沒有叫錯啊!」那日,她將黑駿馬喚作「」。再後來,她又給他的馬匹起名「瓔珞」——
「尹你看,」她笑眯了眼,黑亮的眸子轉向他,在晚霞的照耀之下,顯得格外亮晶晶,「你看它們玩得多好!這樣,我們把瓔珞嫁給,可好?」
「啊?!」當時他听了之後,立刻黑下臉來,「可是它們,都是公的啊!」
「啐!你這個木頭疙瘩,誰跟你說這個了?」她緋紅了雙靨,氣得站起了身,惱得直跺腳,「你這個呆子!連馬兒都比你聰明!」
……
「……瓔珞……」反復吟著這兩個名字,尹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逐漸清明起來。
想到她那日眼里的神采,和那微微紅了臉嗔他是「木頭疙瘩」的神情,還有那一句「我們把瓔珞嫁給,可好?」
原來如此……
心頭一緊,抽痛之後,卻又有什麼溫暖的情感在緩緩流淌。直到這時候,尹才明白過來,她口中的「瓔珞」和「」其實另有涵義。
她早已將自己的心境暗示于他,只是愚鈍如他,卻自始至終,無法會意……
正當尹陷入沉思之時,那「瓔珞」又再度嘶鳴一聲,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一般。他聞聲,抬起眼來,只見不遠處正有所門樓,似乎是座營寨。
而門樓之上,正飄揚著一面鮮艷的帥旗。
又是十多天的奔波路程,當隋絡絡騎著「」回到小鎮之時,已是漫天的晚霞了。本已疲累不堪的她,本打算回家休息,然而在路過藥鋪之時,卻被陳大夫攔了下來。
本想說上兩句調侃的話,可看她一臉頹喪、滿面風塵的樣子,陳大夫就知道,事情不太順利。于是他便拉過了隋絡絡進屋,為她倒上了杯茶,想听听事情的原委。
低下了頭,她半閉著雙眸看那青綠色的葉片在水中漂移。感受到水氣帶來的溫暖,蒸騰在眼簾之上,溫溫熱熱的,有點酸。緩緩地,隋絡絡緊握住了拳頭,強迫自己用平靜的陳述口吻,說出這許多天來的歷程︰「……正因如此……所以,我決定,放棄了。他的事情,再也和我無關。」
以這句話結尾的她,凝視著杯中青綠的葉片,幾近于囈語般的低沉聲調,像是說給別人听,又像是說給自己听。
見她那樣的神色,陳大夫頓了片刻。隨即,他捻了捻下巴的白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氣憤道︰「尹那個混小子!竟然如此不辨是非,活該他丟去小命!」
「什麼?!」她猛地抬起頭來,杏眼圓瞪,大聲道。
可那陳大夫像是沒看見她的反應一般,繼續嘮嘮叨叨著︰「原本還覺得可惜,好好的一個大小伙子就這麼沒了。可是听你這麼一說,覺得這個家伙真是活該了……」
「陳伯,你說什麼?」隋絡絡一把抓過陳大夫的衣袖,急切地搖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尹究竟怎麼了?」「唉——」陳大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狀態,「你不知,你們走後過了幾日,那追兵竟然趕到了這里,抓了那受傷的信兵要他交出信來。那信兵受了嚴刑拷打,被折磨得不堪忍受,招出了尹。想必現在,那群人一定已經追上了他,怕是不會留他性命的……」
「……」
心頭一窒,像是被剜了一刀一般。隋絡絡有著片刻的呆滯,可是幾乎是立即地,她頭也不回地向門口沖去,翻身上馬。一聲輕斥,駕著「」向鎮外飛奔。
「不是再也不管他了嗎?」陳大夫沖她的背影喊道,可她哪里還听得見他的話,片刻後便消失在視線之外。陳大夫不禁搖了搖頭,笑著為自己斟上一杯茶。
「喂,究竟是誰受了嚴刑拷打啊?!」里屋有一人推門而出,望著陳大夫似笑非笑,正是那名受傷的信兵。